“你是怎麼回事,你……”
她忽然說不出來話了。
車輪碾在綠苔藓嵌着縫的青石磚地上,發出格愣格愣的聲音。車廂之外一陣沙沙,是衙門外那條街的老銀杏葉子被風吹落了。
她短暫地走了一會兒神,知道是快到衙門了。
她對這片刻的出神感到眷戀,因為這蓮州的土地、這銀杏樹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這些所有事物讓她感到安全。
在她回過神來的一刹那,她又覺得惶恐,這惶恐中似乎含着竊喜,她好像隐約知道,她要發現的東西是全新的,是她從前從未面對過的,哪怕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朝着這個方向而去。
她如夢方醒:
“你喜歡我?”
眼前之人沒有馬上回複她。哪怕她從前玩笑般的問過無數次這句話,此刻她卻覺得答案好像和之前都會不同了,所以陸清和越是不說話,她心裡越是焦躁的很,花草生長的土壤似乎都幹涸着,渴望着。
一切念頭擠在她的腦袋,包括從趙都雲手上拿來的那包藥。
她本覺得這包藥揣在懷裡,距要用它之前,還有好一段時間。可此刻這藥包卻莫名燙人,燙得她心口發慌。
陸清和又歎了口氣。
“這會子歎什麼氣呢!”謝辛辛急了,忍不住錘了他一拳。
“問你話,又不回答,總是這樣故作玄虛的。若是不喜歡,也無妨,若卷宗寫着北瑛王府有嫌疑,端的是影響不到我們從前約好的事情……”
“茗琅跟我說了,玉春樓的真賬本應該就藏在謝家從前相熟的一家錢莊老闆那裡,老闆見了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等我從郭知州那兒看了卷宗,回玉春樓裡,第一時間就把賬本……”
“喜歡。”
“……就把賬本交到你手上,到時候我便算是……什麼?”
她說了這許多,耳邊好像有一陣輕若蝴蝶振翅的聲音掠了過去。
她又問:“你說什麼了?”
陸清和卻笑着道:
“聽不清便算了。”
謝辛辛可不饒他:
“你方才說喜歡了,是不是?”
這人的耳根分明泛上粉紅,卻還是側過頭去,低低道:“沒有。沒說。”
謝辛辛湊到他臉前,将信将疑:“真的沒說嗎……”
一雙明豔的杏眼在陸清和面前閃着微光,陸清和一閃念,就要張口。
還未等他吐出下一個字,謝辛辛便喪氣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沒說……沒說更好……我哪裡是在期待你說呢……”
“起初要你喜歡我,不過是郭知州給我指的路子,說若得了你的心,之後吹吹你的枕旁風,好讓王負那小子脫罪更容易些。”
陸清和的喉頭動了動,終還是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謝辛辛沒察覺什麼,自顧自賭氣道:“若早知道你辦案是嚴明的,不會那樣輕易給王負定了罪,我哪裡會那樣上趕着繞着你轉?你若沒說……更好。現下我也不需要你喜歡我了。”
她将臉埋在手裡,像是要午憩一般,默默将頭靠在了車廂的窗沿邊。
什麼心中的花啊草啊,也都睡着了,不再在心尖的肉裡蛄蛹。窗外的聲響好像也都微弱下去,隻有懷裡的藥包硌着她的身子,讓她不甚舒服。
陸清和沉沉地看着她。
起先他着實有那麼一霎覺得自己應該面對她,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她沒聽清,再說給她聽一遍便是了。
可……
“……現下也不需要你喜歡我了。”
他忍不住将這句話拿在心裡,翻來覆去地琢磨。
也是,自己何時又見過她的真心呢?
她若隻把自己當做報家仇的一個跳闆,一柄利刃,他又何苦用兒女情長給她徒增煩擾?
更何況,她的仇人若是北瑛王府,自己将如何面對她?
可她的仇人若不是北瑛王府,她又無須履行約定嫁給他。
大不了他隻做她的跳闆,在她要去的方向載她一程。
若是有幸,再做她手裡的劍任她揮砍。
待她複仇之後,他再去朝堂上做他所向之事。于自己的心意而言,難道不算是一種圓滿麼?
這麼一想,陸清和豁然開朗,淡淡地說了一聲:“若是不嫁也無妨,莫要影響了你的計劃。”
謝辛辛掩着臉不動,也不知聽到不曾。
又沒過一刻,阿鳳停了車,向身後喊了一聲到蓮州衙門了。
謝辛辛便倏然起身,掀開簾子走了下去,頭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