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師兄,你要殺我嗎?”
……
數月前。
“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項柔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越錦書看着她血淋淋的腿,皺起了眉頭,眼中是關切之色:“怎麼弄成這樣?”
項柔道:“運氣不好,被人偷襲了,這幾年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月叱刀跟擺設一樣,誰都要過來觸我的黴頭。”
越錦書拿出随身帶着的傷藥,蹲在她跟前給她處理傷口,神祇宗特有的外傷藥見效快,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項柔嗅着那香氣,看着大哥,欲言又止,她一直不敢去求證姬随雁說過的那些話,擔心是真的,也害怕是真的,如今人就在眼前,她還是不敢問出口。
大哥,是你嗎?小竹的傷勢是你造成的嗎?
她印象中的大哥不可能跟那樣的事沾上半點關系,他總是貼心地關照着每一個人,在他們的心目中他也是一個真正的君子。
傷口包紮好,越錦書看了看前後的山路,把脊背留給義妹:“我背你。”
其實腿傷沒有到不能走的地步,要她再跟人打一架她也扛得住,隻是……項柔又想起了從前,那時候幾個人年紀都不大,相伴着一起闖蕩江湖,她不知怎麼的總是能惹上一堆麻煩,三天兩頭就會受傷,束流觞明明懂醫術卻不願意幫她處理,都是鏡姐姐或者越大哥幫她上藥處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記得的隻有溫暖和情誼。
下了山,她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越錦書隻道:“你相信嗎?”
項柔說:“我不想相信。”
越錦書道:“那就隻信大哥,阿柔,我從來不願讓你們失望。”
……
三個月前。
“清竹的傷,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
這句疑問是懸在頭頂的利劍,終究還是落了下來,一下劈中他的腦髓,讓他遍體僵硬,無法動彈。
“不是我,師尊甯願相信别人而懷疑我嗎?”他道,“清竹受傷,我也很心痛,他是我最疼愛的師弟。”
國師歎了口氣,又道:“這些年太忙,為師對你疏于關心,錦書,你可有什麼難為之事?”
有啊,太多了,我的兄弟死了,我的愛人抛下了我,我無法做一個閑雲野鶴,我的心既不清淨也沒有超俗,我的武學境界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登頂,我始終參悟不了神祇正心第七重,我一念之差對自己的師弟動了手,推他進入無間地獄,一步錯,步步錯,從今往後便不見回頭路了,而我必須隐瞞這一切。
他一句也不曾說出口,隻道:“師尊,我沒有難為之事。”
……
“不能讓南宮華亭和喻尺夜活着回到帝都!”太子眉間盡是焦灼,眼下也是一片青黑,他好幾日都不曾睡過一個好覺了。
越錦書道:“殿下太過慌張,容易自亂陣腳,南宮華亭縱然手中掌兵,你也占着優勢,淑妃娘娘主持六宮事務,朝中老臣也以你為馬首是瞻,南宮華亭守住的江山全都是你的。”
“本宮若是這樣想,就是坐等着南宮華亭騎到本宮頭上來。”太子看到他八風不動的樣子心中火氣更盛,“西境戰事大獲全勝,你知道父皇有多歡喜嗎?南宮華亭還沒有回來,父皇就忍不住給她封賞了!他封南宮華亭為鎮國公主,你知道這個封号代表着什麼?代表着南宮華亭是大黎的救星!他還要封喻尺夜為定平大将軍!從此喻尺夜便是武臣中身份最顯赫的那個人!你也知道這一戰影響有多大,民間那些人對南宮華亭跟喻尺夜又是什麼樣的看法,他們一個野.種,一個纨绔敗家子,隻因為打了一場仗就要翻到天上去了!本宮怎能不急?!”
“殿下可知道‘功大壓主’?”越錦書道,“戰事大勝,陛下自然高興,大黎上下都應該高興,永昌公主身上會擁有無上的尊榮,她還有一個戰功赫赫的一品将軍對她忠心耿耿,有西境兵馬對他們言聽計從,她居功甚偉,聲望大勝,誰也越不過她去。”
他每說一句話太子的臉色便難看一分。
“可這之後呢?她有那麼大的功勞,她在軍中有那麼強的影響力,她還是可以與太子殿下同理朝政的鎮國公主,”越錦書道,“如此威勢,怎能讓人不心驚?如今朝中的确有一些人推崇她,可他們不久後又會覺得‘陰盛于陽’不合常理,她與陛下是父女,更是君臣,陛下再怎麼疼愛她,也會心生忌憚,到時候再翻出三年前花江園那件事,陛下必會醒悟過來,我們隻需要稍作設計,南宮華亭和喻尺夜便會陷入死局,現今我們要做的是穩住自己。”
太子道:“你說的有道理,可誰又能料定以後?”
越錦書道:“殿下,你是正統,你擔心她在軍中的勢力,也可以培養自己的勢力,中鎮總兵不是已經向你投誠了嗎?”
太子卻仍舊無法安心:“從前她什麼都沒有,仗着父皇的偏心就敢對我耀武揚威,如今她手中有了那麼多依仗,我……”
他害怕自己鬥不赢南宮華亭。
越錦書:“她從前什麼都沒有,陛下才會偏愛她,如今她擁有的太多,便很容易成為靶子,隻要讓他們回到帝都,設局剝除他們手中的兵權,形勢必會翻轉,當下不能激怒……”
“不行!本宮不能看到她活着回到帝都,她和喻尺夜都必須死了才能讓我安心!”太子心底的怨憤也一齊翻湧而上,“我乃東宮太子,何故時時要受一個女人的威脅!父皇明明已經封我為儲君,為何還非要予她以榮寵?!”
沒有人告訴他,永昌公主如今的尊榮是她一刀一槍拼出來的。
“父皇越老越糊塗,隻會任由南宮華亭胡作非為!華朔的仇我還沒有報!我不能看到他們這些罪魁禍首還活着!我是正統,我是太子!她是狼子野心要謀位,他們才是亂臣賊子!為何是我時時憂懼?!”
蠢貨……越錦書在心裡罵了一聲,隻得道:“我會盡力為殿下籌謀,讓他們全都死在帝都之外。”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第一步走出去,果真再也無法回頭了嗎?
……
西境。
無星之夜,連月光都極為暗淡,這不應該是屬于勝利者們的夜晚,所以他們以篝火照明,以火焰灼亮夜幕,欲把歡慶延展到天明。
喻尺夜已經喝過了三輪酒,心中雖高興,卻不願意當真爛醉如泥,便躲到了營帳外頭,從懷中掏出劍穗綁在了劍柄上,三年來他擔心把這寄托着柔情的劍穗弄髒弄壞,一直都是貼身小心存放,生怕沾上戰場的污血,如今戰事結束,便終于可以把它取出來放在顯眼的地方了。
樂聲悠悠,竹笛傳遞着幽情。
“你這笛子吹的像點模樣了啊,一開始簡直是鬼哭狼嚎,每回聽見我都想把你打暈過去。”身後傳來腳步聲。
喻尺夜吹完一曲,自制的竹笛在掌中轉了一圈,他道:“此番回朝,殿下先行,輕馳騎護衛,我在後面料理好西六州的一點雜務便趕去與你回合。”
“怎麼?西六州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南宮華亭坐在一旁,揉了揉額頭。
“謹慎些總是沒錯,西境不能再出烏雲鴻和靖陽侯那樣的人,我得對下.面安排仔細些,确保赤漩沒有任何可乘之機,另外……”喻尺夜看向她,“頭又疼了?”
“這幾天都睡不着,感覺再這麼下去我先被折磨死了。”南宮華亭道,“倒省得帝都那群人挖空心思對付我。”
喻尺夜“啧”了一聲,深知前路艱險,外患剛平,内憂疊起,也得想辦法治好南宮華亭這頑疾。
“這幾年太子盡心籠絡朝臣,又與國師府打的火熱,他深知此戰之後我在軍中威望大盛,便又暗中與地方上的人聯絡,以确保自己有軍隊的支持。”南宮華亭道。
喻尺夜冷笑一聲:“這麼勤快,他是要篡位嗎?”
“他要真有這心我還高看他一眼,他若動作明顯我也可以逮他一個大罪,難就難在他做的隐秘。”南宮華亭道,“姬随雁多方查探,尚未找到可以利用的證據。”
喻尺夜道:“殿下,你累了嗎?”
南宮華亭也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那些話時憂慮太重,便笑道:“我不可以牢騷嗎?離開這片戰場,将要踏入帝都那片厮殺地,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将來的每一步都是兇險萬分,戰前歇口氣。”
“殿下準備怎麼做?”
“見招拆招,再行猛攻,如今我與太子各有籌碼,我不信我玩不轉奪嫡争權的遊戲。”
“玩?應該好好算一批賬吧?算算咱們在前線拼命,他們在後面拖了多少次後腿!”喻尺夜冷冷道,“我們在外打仗,他在後面尋一些雞毛蒜皮讓人參我們!有一回還刻意延誤糧草,緻前鋒軍落于困境,那一戰足足死傷了一千多名将士!血債累累,全被他們當成權争利鬥的兒戲!”
他起初隻因為練清竹對太子心生怨憤,想變得強大起來好去報仇,然而這麼幾年下來,交鋒幾場之後,他們之間已然是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