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個中秋月圓夜。
明月高懸,星空明朗,這種時候倒是總愛顯現怪相。
段長天接連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已經接近頭昏腦脹,X市的城區道路在接近傍晚的時候又堵得厲害,明明看着挺寬的馬路,偏偏就是能夠被車子塞得水洩不通。
好不容易折騰來折騰去,終于把車頭擠進了那條不起眼的小巷。
也或許是太久沒來了,都忘了這邊因為市區規劃特地改窄了通道,全部劃分成了隻供遊客步行的石闆路。段長天偏偏是個死心眼,認準了自己上次過來就是這條路,就算改窄了也硬要往裡沖,一腳油門下去,直接撞上了邊上的鐵馬欄杆,還把人垃圾桶撞飛一個。
這下子倒是沒法子了,車頭燈都裂了一個。段長天大呼不妙,尋思回去又得挨說。
連忙下車去看車子的情況,剛好又被邊上看鋪子的老頭逮個正着。
“诶诶诶,說你呢,怎麼回事,這麼窄一條道你就硬往裡面擠啊?沒看見上面寫的什麼嗎?曆史文化古迹,你這小夥子,怎麼沒頭沒腦的,多少也得珍惜點國家的曆史文物啊——”
段長天見這人一把年紀了,山羊胡子留了一縷,說話也是沒頭沒腦的,但中心内核還是很明确,那就是他攤上事兒了。
于是也不知道怎麼應付,隻能摸着腦袋先賠了個不是。
“對不住啊老大爺,我太久沒來了,我記着之前還是能進的啊?怎麼這會兒給弄這麼窄了,沒關系沒關系,不就一垃圾桶嗎,改天我給政府賠錢去。”
那老頭眼珠子一轉,見他這幅不以為然的樣子,看上去更生氣了,吹胡子瞪眼的。
“什麼叫做不就是一垃圾桶,你看看這叫垃圾桶嗎?這可是明清時候的古迹,咱們這條街上哪個東西不是有名有姓的,就算是塊被你踩在腳底下的石磚,那都是前朝的古物,你這愣小子開着小轎車就把一古董給撞了,這是道歉就能完事的嗎?再者說了,這是老夫門口的東西,你跟政府賠錢幹嘛?政府管得了這個?”
段長天徹底慌了,人生地不熟的,自己這破事估計也沒人樂得去管,這眼下還能怎麼辦,趕緊想想辦法呗。
“那您說怎麼弄?”
“怎麼弄?”那老頭把胡子一縷,眼睛往天上翻了翻,“這玩意兒可是我祖爺爺那會兒傳下來的,也是因着老祖宗的吩咐,這才擺在大馬路上給别人積德,瞧見這雕花沒,明朝的手藝,都被你給埋汰了,還有那底座的祥紋,知道叫什麼嗎?鸱枭繞梁對鳴圖,多好的東西啊,被你這大家夥一下子就給全毀了,啧啧啧——”
段長天心想,完了完了,這東西來頭這麼大?自己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可别就因為毀壞文物給抓進局子裡去啊。
老頭看他長了個大高個,卻一臉傻乎乎的樣,心想這下是算逮到了,大中秋的,不敲白不敲。
于是轉了話頭寬慰道:“我也是看你是個實誠孩子,估計也不是故意使壞的,這東西也确實年歲久了,祖宗們也都不在了,來來回回路上被人糟踐得也算不成樣子,隻是多少也是家裡的寶貝,你就先賠個八千塊意思一下得了,不然你說這麼上好的古玩,哪是四位數就能解決的問題啊——”
段長天聽了這數目,倒也不算離譜,自己承擔得起,趕緊把錢給了趕緊溜了去修車吧,不然回頭被人逮到,肯定又得挨說。
于是也不多啰嗦了,當下就立馬掏錢。
那老頭也是沒料到這傻子竟然随身帶了這麼多現金,還說給就給一點都不含糊的,不由得後悔幹嘛不多要點。
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眼下也顧不了這麼多了,趕緊把錢收過來,飛速點了點,一雙眼睛跟老狐狸似的。
“這不就結了嗎,看你這小夥子也爽快,大中秋的上這來幹嘛來的?大晚上的,也沒什麼東西可看了。”
“我找朋友的,”段長天道,“這裡面有戶姓江的人家,您知道嗎?”
老頭眼睛一轉,再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我瞅着你有點面熟?你姓什麼來着?”
段長天這會兒沒心思閑聊,想着自己那被撞癟了的車頭就煩,已經重新坐回駕駛座上了,忙着換擋把車給重新倒出去,臨走聽到老頭問了這麼一句,便随口答道。
“我姓段——”
遙遙抛下了這麼一句話,隻留老頭一個人拿着錢站在馬路邊上,嘴裡卻已經不再同之前那麼洋洋得意了,這會子臉在月光下白了不少。
山羊胡子下面不斷嗫嚅着。
“段啊,姓段——這可真是——燙手了——”
再說回段長天這邊,一路開着車就往最近的汽車保養廠去了,前前後後又折騰了好久,花了不少錢,這才終于重新打了車回到轉角胡同裡。
他擡手看了看表,剛過九點,可也算晚了,不知道會不會挨罵,自己這次也沒提前打好招呼,江家的電話号碼早換了,人也找不到一個。
正想着呢,走進胡同裡,又在角落看見了老熟人。
不是剛剛那老頭又是誰?
段長天見他一個人在牆角那邊蹲着,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呢,也是出于熱心,就遙遙喊了聲。
“大爺,遛彎呢?”
老頭沒理他,段長天覺得莫名其妙,自己打小就講文明懂禮貌的,除了偶爾犯傻以外,走到哪裡都是個五講四美的好社會主義青年,這老頭剛剛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就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他打小可沒被人這麼冷遇過,走哪兒愛到哪兒的,頓時就有些不服氣了,硬要讨個說法,因此就這麼直愣愣地順着牆根走過去了。
“您這是幹嘛呢,還生我氣啊?”
然後順勢一扒拉,把人給翻了過來。
這下子不翻還好,一翻直接鋪面迎來一大股濁氣,熏得他差點翻一個跟頭。常年累月跟這些東西打交道,他幾乎不用腦子判斷就知道這裡面有古怪,于是倒退一步,袖子裡滑出一根鋼刺,手裡引線一拉,就要往那老頭臉上射去,卻在即将離弦的時候看到那老頭的嘴裡發出嗚咽不清的告饒。
“别殺我,别殺我,我難看,我難看——”
段長天眉心一皺,這才看見那股濁氣似乎不是來自于老頭自身,而是籠罩在眉心以及五官喉口處。
他此刻正在不斷的告饒之下摳撓着自己的臉,已經抓得血肉模糊,在這樣陰慘慘的月光之下看得尤其滲人。
這八成是中邪了。段長天收回了自己的東西,站在原地來回兩頭轉,心想,這就不是自己的業務範疇了啊,他哪兒懂這個,可偏偏人就在自己面前,再差一步就真的要毀容了,實在是吓人。
于是琢磨了一下,作為一個新時代喜好見義勇為的陽光五好青年,段長天在自己腦海裡費勁巴力地回憶了一通自己外婆早年神神叨叨教下來的法子。
這會兒也不再啰嗦了,轉頭就往外面跑,從人鋪子門口供着的土地甕裡當場就拔了三根還在燒着的香,直愣愣地就往老頭蹲着的那牆頭的東南角一插,當場作了個揖,然後也不管人還在抓撓自己的臉,就扯着老頭的胳膊開始原地轉圈起來。
原地轉還不管,還要繞着牆根轉,轉完牆根轉大院,轉完大院轉牆根,然後再繼續原地轉。
這下子接連起來轉了大概得有半個多鐘頭吧,兩個人都累的夠嗆,段長天年輕力壯還好,老頭已經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了,等轉到東南角點香那塊的時候,直接就着月光就開始猛咳。
段長天可給吓壞了,這别中邪沒治好,把老人家的心髒給搞梗塞了。
趕忙上去順氣,幾下下來,就看見那老頭直接從喉嚨裡咳出了一個東西,咔嚓一聲掉在地上,手也終于停了,指尖濕黏黏的,都是自己臉上的血。
段長天稍稍瞥了一眼,那地面上落下來的,赫然就是一枚女人的指甲。
他簡直毛骨悚然,又想把家夥事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