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冶想,畢竟如果沒點真本事,以江消這個脾氣德行,身處這樣的世界環境裡,早就不知道被人勒死在哪個小黑屋裡了。
走進巷尾的時候,雨終于停了。
蒙冶收了傘,老老實實地站在江消身後,像個半步不離的跟屁蟲。江消也沒心思趕他,環視了裡面一圈,很快就發現了段長天他們所說的那片手指甲。
“真奇怪,”蒙冶說,“這雨下得這麼大,倒是沒把這玩意兒給沖跑?”
“這種邪物的化身,本來就相當于一種靈媒,尋常東西是奈何不了它的。”
江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那東西面前。蒙冶也緊跟着看了看,段長天也倒是沒真形容錯,這玩意兒看起來是挺邪門的,猩紅色的指甲,襯着這白慘慘的月光,在這種環境下面尤其彰顯出鬼怪故事的氣息。
蒙冶覺得後背心有點發涼,趕忙又朝江消背後躲了躲。
“瞧你那點出息,”江消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到底還是沒打算蒙冶此行能起什麼大用場的,于是也不理他,直接腳尖往前面一踹,竟然是讓那妖怪指甲飛出去半米,“看吧,沒什麼問題,趕緊撿過來。”
“你自己怎麼不撿!”蒙冶嚷嚷道,“我不撿,萬一跟那老頭一樣中邪了怎麼辦?”
“你看你這點小雞兒膽,”江消道,“有我盯着還中什麼邪,趕緊的,都幾點了,我還要回去睡覺呢——”
蒙冶被她催得沒法子,隻能硬着頭皮往上,幾乎是用指甲尖捏着那東西從地上拾了起來,生怕碰到半點——畢竟照先前所說的,這玩意兒還是從那老頭肚子裡吐出來的,多寒碜人啊。
江消見他拿過來,卻沒有伸手去接,隻是仍由蒙冶舉在半空中,稍稍端詳了一會兒,剛準備從兜裡掏出什麼,就聽見明朗月光之下四面寂靜的空間裡傳來一陣滲人的利笑,笑聲中夾雜着牙關打顫的那種咯咯聲響,頓時就把蒙冶吓趴下了,當下也不管江消的命令,直接就把那指甲一扔,整個人恨不得抱頭鼠竄。
江消反應比他快,直接一腳往人膝蓋彎下面一絆,蒙冶當場就摔了一個大跟頭,差點落了個嘴啃泥。
“你跑什麼跑,瞎咋呼兩聲就把你吓成這樣,都跟了我這麼久,還這麼不信任中流關東神調門的本事?啧啧啧——”
“你說這麼多,倒是快點顯神通啊——”蒙冶無奈大叫,“我耳膜都要被那玩意兒給笑散架了,救命啊——”
江消不再理他,右手掏出了自己的那枚骨制的奇異錘鼓狀的東西,三下一揮兩下一繞,也是驟然間蒙冶重歸了耳目清明的自由,那邪笑聲終于被壓制住,耳邊隻能聽見江消口中的呢喃咒語以及手上那東西發出的嗡嗡作響。
但這情況并沒有持續太久,蒙冶才稍稍起身,就聽見空氣中傳來裂空巨響,他下意識回頭,江消的手已經擡起來了,左手袖口滑出來的黑竹弓弦緊上一拉,銀色響箭離弦發出呼嘯的巨大聲響,幾乎讓人耳鳴。蒙冶就隻看見月光下白色的銀光一閃,如閃電一般從自己頭頂擦将而過,随之而來的寒意于殺氣讓他渾身發涼,僵硬地愣在原地。
被響箭射中的怪物在皓月下面發出痛苦的哀嚎,江消揮手扯出鬼崇鎖,三枚明黃色的符咒随之騰空,也如利箭一般向前飛速射去,直直箍住了那怪物的雙肩與眉心。
一時間紅線漫天,夾雜着詭異的月光在清冷的環境之下映射出一種怪誕的色彩,蒙冶咽了咽口水,眼睜睜地看着那怪物從最開始的死命掙紮到最後紅線收緊發出奄奄一息的喘氣聲音。
他這才看清楚,段長天給的那枚銀色響箭正好紮在了那東西的胸膛中間。
“這就結束了嗎?”蒙冶試探道,“還是要幹嘛——”
“結束了,”江消道,“卸嶺力士别的不行,唯獨傳下來的響箭還是有點降妖除魔的作用的,不然真的就是單純的搶劫犯了。你休息好了沒?趕緊起來,小心待會兒那玩意兒解了束縛咬你一口。”
蒙冶連忙爬起來跟着江消去查看那東西的情況:“這到底是什麼?是鬼嗎?”
江消扯了扯自己手上的紅線,觀察着那妖怪的相貌,化回原型之後倒是跟普通的豺狼差不多大小,不過口中有獠牙遍布,還是挺吓人的,通體遍布銀白色的灰毛,雙眼泛出的猩紅此刻直愣愣地瞪着江消身後的蒙冶,像是跟他有殺父之仇一樣。
不過見那東西不是鬼,蒙冶的膽子終于稍微大了點。妖怪嘛,神獸啊,這些日子他也見得多了,總歸還是沒有人死後化成的鬼吓人,要不怎麼說還有恐怖谷效應呢。
“不是鬼,”江消道,“是兔免,說起來這還真有點奇怪,一般情況下現今就算還有活動的,也不至于會跑到城裡來,還挑着旁門左道最多的轉角胡同蹦跶,這妖怪大概智商有點低。”
“兔免是什麼東西?”蒙冶不恥下問。
“兔免嘛顧名思義就是兔子變的精怪,雖然說是月屬陰,中秋的時候陰氣更盛,但因為五行八卦講求圓損盈缺,所以實際中秋跑出來作怪的妖精怪物并不多。早年間的時候它們以陽氣為食,多數分布在鄉野角落,挑落單的男人下手,最惡男性,所以一旦出手都是先毀其面再去其勢,最後掏其肺脾作食。其實行事還算是蠻惡劣的妖了,但建國後就基本見不到了,往常還有捉妖師活動,近幾年因為妖怪都少了,捉妖行也沒落了。”
蒙冶聽得啞然:“那它——”
“百裡挑一碰巧遇上的吧,”江消道,“算了,也算它走運,我又不是捉妖師,把尾巴毛拔了自己重新修煉去吧——”
說着就顧自蹲下來竟然真的要從那玩意兒屁股上面開始拔毛。
蒙冶被她吓得半死,感覺自己一點都跟不上這家夥的腦回路,既然前面把這妖怪的習性講得這麼恐怖,繞了一圈回來要做的竟然還不是懲惡揚善,而是隻拔尾巴上的毛?簡直聞所未聞!
“這麼邪惡的妖怪你竟然就要這麼放它走??”
“邪惡?”江消莫名其妙,“都跟你說那是建國以前的事了,你最近看新聞有人被掏心掏肺嗎?沒有吧,都什麼年代了還拿老一派的眼光看人,雖然說人妖殊途吧,但是你得把格局擡高一點,這小妖怪百年難得一見的,我要是真給剁了,我估計還沒這本事,你别說,蔡也不行,蔡是捉鬼的,跟捉妖完全是兩碼事。”
“那段長天呢,”蒙冶還是不死心,“你不是說他那響箭也有斬妖除魔的功效。”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江消道,“你當他那破銅爛鐵真開過光呢?還不是因為祖上跟神調門有交情幫他們在箭杆子上刻了符文,不然也白搭,你不幫忙就邊上去,這兔子尾巴能賣錢呢。”
蒙冶晃蕩到了一邊:“你要是把它放了,它再跑出去害人怎麼辦?”
“能怎麼辦,”江消道,“給驅委會打電話呗。”
“什麼區委會??”
“驅魔師統一管理培訓委員會,”江消道,“不過我前段時間路過他們大門都爛了一半,估計政府都快忘了還有這個部門吧,但是電話還是打得通的,沒事。”
“政府???”蒙冶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東西還是政府管轄的?我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
“這肯定不能跟你們說啊,”江消終于把手上的活計給處理完了,那倒黴妖怪的屁股也被她扒拉了個幹淨,“說出去豈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了,社會主義價值觀還怎麼建設,都是私底下偷偷幹的,不過他們那種屬于體制内,跟咱們沒多大關系。”
蒙冶算是明白了,大概在他們這個行業裡,也有私企和國企的說法,江家這種可能就是業界裡面的大拿,但是沒有國家做靠山。不過與其說有沒有國家做靠山,蒙冶想,這到底有沒有國家作批準都還是一個未知數。
眼看着江消的事情辦完了,也直接從那妖怪的胸口上把段長天給她的那枚響箭給拔了出來,拔出來的瞬間就看到一陣帶着銀灰色的霧氣從那處傷口彌漫出來,紅色的鬼崇鎖綁着的軀體也漸漸松弛下來,借着月光,蒙冶看清楚了那團東西最終縮回了一隻看上去怪模怪樣的雜色小貓樣子,唯一區别的不同在于腦袋上的倆耳朵比蒙冶的半個胳膊還長。
“知道疼了吧,下次别來這兒了,傻不愣登的,朝陽區那裡也别去,驅委總部就在那兒呢,天天幾個沒事就在外面溜達,到時候眼皮都不用擡就能把你給逮了。”
那東西隻仰頭擡起下巴看了江消一眼,躍上了房檐,然後再轉頭瞪了一眼蒙冶,龇牙咧嘴地走了,露了半個被扒光毛的屁股,倒也沒有剛剛那麼吓人了。
蒙冶被它瞪得有點生氣,心道這一被清了修為的小妖怪都敢這麼嚣張,自己看上去就這麼軟弱可欺嗎?
不過想想剛剛自己那副表現,确實有點慫包。
于是也就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