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先别扯這些有的沒的了,”江消道,“把來龍去脈理清楚我這也才能弄明白到底是什麼鬼怪作祟啊?”
老頭接過了蒙冶遞過來的熱茶,這才把事情的經過坦然相告。
原來他吃過午飯後閑着沒事,向來都有遛彎的習慣,這也是老傳統了,不過因為人老了,不勝腳力,因此多數時候都是在胡同裡面逛來逛去。
今天是八月十五,所以多數熟識的鋪面都早早關門回家過節去了,路上倒是比以往冷清了許多,再加上明月高懸,冷白的月光灑在石面,确實有種滲人的感覺。
他本來也沒想再逛多久,剛準備回去,就看見巷子末那處傳來女人的哭聲。
幹他們這行的,雖然說自己并不如江消他們那種實打實地做牛鬼蛇神生意,但多少也還是常聽這類故事。老頭頓時就覺得邪門了,這哭聲細細碎碎的,确實讓人頭皮發麻,可今兒是八月十五啊,正大光明的好日子,那些鬼怪再怎麼嚣張也不至于會到今天出來作祟。
更何況,别人不清楚,他還不知道?轉角胡同裡面,是不可能會有精怪在這裡放肆的,能人異士雲集的地段,而且都是在做這行當生意,跑這裡來撒野,那就是在公安局門口打架——找茶喝呢。
也于是想到這裡,心裡就不再害怕了,往前走了幾步,看見的還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十足的學生模樣,這點也跟傳聞中常見的那類女鬼大相徑庭。
老頭助人為樂的心思也起來了,便上前去問了幾句,例如你家住哪兒啊,怎麼在這兒哭啊,大過節的一個人,可别碰見壞人了。
諸如此類。
結果那丫頭沒搭理他,隻哭自己的。
後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隻記得自己一直在抓撓自己的臉,覺得這張臉上面有無數的痦子,非得要全部扒拉下來不可,喉嚨也像火燒,喉管裡抓心撓肺的疼。
“那指甲呢?”江消問。
“诶呀,”段長天拍了拍腦袋,“你要嗎?估計還在那巷子地面扔着呢,太吓人了,我就沒敢撿——”
“算了,你也别撿了,”江消道,“這麼大雨,好煩,感覺聽起來也沒頭沒尾的,去看看吧,老爺子,你在我這兒先歇着?别怕,雖然蔡回老家去了,可我這屋子也不是什麼邪祟都能進來的。”
“诶呀,”那老頭還是有些犯怵,“要不然你們留一個人陪陪我?小神婆,你也别笑話我,确實年紀大了,經不起這個——”
段長天自告奮勇:“我陪您,這是我應該的,幫人幫到底——”
那老頭都要熱淚盈眶了:“小夥子,我真沒看錯你——”
蒙冶看得滿頭黑線。
江消倒是不樂意了:“你陪他,那真打起來怎麼辦啊?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你這響馬不應該首當其沖地走在我前面嗎?家庭教育怎麼做的,你還真以為我這小哥能頂半邊天啊,他也就能跟人互相掄拳頭了,真鬧起鬼來死得比誰都快——”
蒙冶此刻被她批判得一無是處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心理反應,畢竟在面對他們這幫人的時候自己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戰鬥力基本等同于0,抱緊他們的大腿就行,上陣殺敵,不存在的。
段長天這下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隻能一臉茫然:“那怎麼辦?”
江消的解決方式很簡單:“把響箭借給我。”
“不行,”段長天終于有勇氣對江消說不了,“我爺爺會罵我的。”
“他天高皇帝遠的,”江消道,“都靠輸液續命的老幫菜了,還能罵你?我都不知道原來他嘴巴還能發聲。”
段長天還是有些猶豫:“你要響箭幹嘛啊,這端頭不開刃的,隻能——”
“你怎麼這麼啰嗦,”江消不耐煩了,“我你還不知道嗎?段江兩家認識這麼多年了,你還擔心我會把你傳家寶卷了跑了?我尋思你家也不差這一副破爛三弦吧——”
“好好好,”段長天還是妥協了,“我給還不成嗎,你悠着點用啊,不然我爺爺回頭閉眼要我拿出來給他,到時候斷了少了的,他非得直接氣死不可——”
于是蒙冶就看着段長天從自己袖子裡面車扯出了根一尺來長的細竹竿子,那竹竿子極細,大概隻有人手指頭的三分之一粗,通體漆黑,活像個解放前常見的那種大煙槍,不過是便攜式的。兩端嵌有銀灰色的架構,鑲有精緻的細紋,似乎因為常年累月的使用都被磨得有些發亮了。
段長天将那根杆子在手裡轉了一圈,借着燈光蒙冶才看見那東西上面還繃了三根細似發絲的銀線,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線上閃現出一種殺氣騰騰的微弱寒光,明明不過隻是這麼細小的玩意兒,卻總人覺得腥氣撲鼻。
江消将東西接過了,順手也是轉了一圈,收進了口袋裡。
“箭呢?”
“你可得還啊,”段長天叫苦連天道,“隻有一隻,記得收回來。”
江消不耐煩去應他,隻抱着胳膊等,段長天無奈,又從袖子裡抖出來一根筷子似的鐵管。
說是鐵管,蒙冶想大概應該也是什麼奇特的材質打造的,端頭稍細一點,卻也不至于像是能夠殺人的利器,末端有镂空,雕成睚眦吞刃模樣,做得倒是非常精美,鱗片細碎的地方都一一刻就,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江消把東西都收了,這才滿意地擺了擺手,沖蒙冶道:“走啊,還等什麼?”
蒙冶在路上把滿肚子疑問都說了。
“什麼叫做響馬?是我想的那個嗎?段長天家裡是做什麼的?”
“就是你想的那個,”江消道,“不過這都是老一派的說法了,你可别去舉報啊。”
蒙冶大為震驚:“現在這年頭,嗯,還有幹這個的嗎?真的假的?段長天???”
“現在肯定不幹了,都是解放前的事情,”江消指揮着蒙冶打傘,“所以叫你别出去亂說。嚴格意義上來講,段家雖然是屬于盜門,但是分支派系屬于北派的卸嶺力士,懂嗎?他們家跟我們雖然有點淵源,但是比較喜歡,嗯,單純的暴力取勝,所以不如盜門其他家的密切。”
“所以真的是強盜啊!”蒙冶大驚,“我看他的樣子,還挺,正人君子的——”
“不都跟你說那都是老黃曆了嗎,”江消覺得這人有點死腦筋,“當土匪的是他祖爺爺那輩,傳到段長天的時候,他爸都金盆洗手了,現在舉家老小都在國外生活呢,也就逢年過節會把這傻子派過來交流交流感情。”
“所以他們當真還是想着你倆以後要結婚啊——”
江消摸了摸下巴:“這倒不至于,老人家嘛,上了年紀就喜歡傷春悲秋地念舊,适應不了新時代的發展,你看那老頭也不是,張口閉口就是挖墳盜墓的,恨不得當年那亂世卷土重來,這胡同裡面坑蒙拐騙的牛鬼蛇神都再現江湖,何必呢,和平年代就該做點和平年代該做的事情,我爺爺就看得開,早享受生活去了,誰巴巴抱着往年那些舊交情不放啊,回頭被人翻出來給全部送公安局去那就不得了了。”
蒙冶還是有些難以消化:“所以段家殺過人嗎?”
“你可以自己問問他,放心,他不會殺你滅口的。”
蒙冶真是一點都不想信她的鬼話了。
兩人好不容易走到老頭說的那個巷子末尾,沒完沒了的大雨也終于快停了。
蒙冶莫名其妙地覺得松了一口氣,跟在江消的後面總是充滿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安全感。或許真的是這麼長時間的相處讓他笃定了江消這個人絕對不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隻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跳大神的神婆,神調門本身的身份地位在外八行裡應該也是有頭有臉的,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無論走到哪裡都仿佛認識她一樣,而且也無論遇到什麼,她都能找到相應的解決方法。
或許這就是大隐隐于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