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從沒想象過這具身體裡還隐藏着這樣具有威脅性的殺意。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喉嚨處傳來的刺痛并不是因為那手指收攏的發力,而是一種錐心刺骨的直接性刺激。
仿佛如同利刃劃破皮膚一般的,甚至有鮮血開始不斷從喉嚨湧流下來。
江消的指甲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穿透過了蒙冶的皮膚,此刻的她就仿佛鬼魅一般微微偏着頭,垂下了眼眸去看自己腳下的那個男人。
就在蒙冶以為自己就要這麼直接命喪于此的時候,突然窗外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
巨大的沖撞聲在屋内響起,有東西被推倒的聲音,也是經由這一瞬間的差池,江消仿佛如同夢中蘇醒一般,稍稍減緩了在蒙冶喉嚨抓攏的力氣。
她擡頭去看那窗台上的影子。
是指貓。
黑色的大貓。
蒙冶的視線幾乎都已經開始渙散。
但他還是能夠辨認出,那是江消的貓。
貢布占堆說,江消從沒關心過他是如何在那次劫難中活下來的。
江消倒還在想,似乎也是沒人曾經知道,她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多年前的那場降神失敗,江消接連好幾天都發着高燒。
江家人幾乎是連夜帶着她離開了川西。
他們回到了X市的老宅,就仿佛是為了甩開什麼不祥一般,也是為了挽回江消這條性命。
而江消的命,是貓撿回來的,更嚴格意義上說,是阿咪撿回來的。
傳說萬物生靈之中,貓性屬最陰,且也最通靈和人性。這在某方面的脾性倒是跟江消差不了多少。
當時江消高燒不止,江禹海各處求助無門,最後不知道怎麼地,找到了一名雲遊的和尚,那和尚打扮古怪,舉止卻相當得體。但他也隻匆匆看了一眼,便直接給江消定下了死訊。
那和尚說她命裡該有此劫,擋得了一時,也擋不了一世。原本就是陰胎出世,八字陰慘成這幅模樣,能夠苟活至今都算是萬幸。神調一門曆來沾染太多陰邪的東西,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把子孫後代的福澤都耗盡了,如今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讓江消這種根骨的人降生,這幾乎違背了天理,早些往生對人世間也算是盡了一件功德。
江禹海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早就是個人精了,本來就在早年做生意的時候跟北派的大家多有接觸,自然也是知道多數時候的真人不露相。雖然這和尚是他急病亂投醫找來的,但也就是這麼寥寥幾句話,雖然說得不中聽,但也幾乎是直接點名了神調一門這些年來的舉措,這如何不讓他心驚。于是立即放軟了性子,不斷說着好話,請求大師險些神通。
然而這和尚确實是有些來路,直接就看出了江禹海身家的不幹淨,語句裡皆是鄙夷他這種靠挖墳掘墓發家的匪賊,順帶譏諷神調一門本就是通使鬼神謀财害命,就算是絕後那又如何,外八行本來就不來路不正,早日斷絕也算是好事。
江禹海見他話說得尤其刺耳絕情,字字句句裡都是認定了江消熬不過此劫,不由得心神巨崩,本就不算年輕的樣子瞬間再蒼老了好多歲。
本以為孫女的性命就要這麼葬送在自己手裡了,那和尚甩甩袖子也打算離開,江消的親生父母卻都雙雙沖了出來,直接跪伏在了他的面前,這除了讓那和尚大感意外之外,連江禹海都吃驚不小。
畢竟江家父母本來就對江禹海始終堅持操持神調門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事研究工作的學者,當然是多少有點看不上老父親這套神神叨叨的舉措。然而家中确實有師傳,也并不能就這麼一杆子直接打死當做全都是老人家的胡言亂語,因此這麼多年來也都這麼輕飄飄地揭過了。
如若放在往常,神調門會不會絕後,他們當然不管,可眼下直接關系着的是他們親生女兒的性命,這又該如何讓人坐視不理。
雖然按照常理來講,江家上下看重江消,似乎是因為神調一門隻能由女性傳人,所以江浩的存在才始終在江家并不怎麼被提及。但實際上,抛開這些老一輩的東西,江消本身的出生對于江家父母而言也算是上天賜予的寶物一般,她天生聰穎,早慧敏銳,懂事又超脫,江父江母本來就對神調的事情沒什麼興趣,但江消除了所謂神調門的傳人之外,還是他們的唯一女兒啊。
也是因此,江禹海在江消身上搞出這種差池,實際上最恨他的就是自己的子女,江消的父母。
此刻兩位往日都鮮少出面,甚至在江禹海眼前都将他視若無睹的夫婦就這麼直接跪倒在了這位不知名的江湖術士身前,江母甚至還扯了江浩一起,連連向那名和尚磕頭,連額頭的血印都磕出來了,隻求他能救江消一命。
那和尚看得也是動容,畢竟他識人太多,江家父母一身學者氣息,跟江禹海那種老江湖的精明樣子截然不同,自然也是瞬間就察覺到了這家人的異樣。再看那江浩年歲還小卻跟着懵懵懂懂磕頭的樣子,淚眼婆娑頭上也磕破了一道口子,頓時于心不忍,忙把他們幾個扶了起來。
可江母卻還是沒有作罷,知道這件事不能就此罷了,隻繼續懇切哀求:“我知道我們家祖上做過不少損陰德的事,但那都是前頭的人的過錯,如果真要報應,可以報應在我們身上,江消還是個孩子,而且是個不一般的孩子,她若是不能活下來,我們其餘人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江禹海坐在椅子上撫膝歎道:“作孽啊,都是我的錯,是我頑固不化,是我非得要讓她接管神調的營生,都是我老糊塗,若遭報應,也得是我才對啊——”
“事到如今說這種話還有什麼用,”江父哽咽,“大師,您若是真有法子,求您救救消消吧,我不信什麼因果,我隻知道,就算真有什麼因果,您們也一定能有辦法,将那因果轉移到别的地方,我願意替她受苦,替她還債——”
“這世界上哪有什麼陰胎陽胎的說法,”江母道,“她隻要生下來,還有一口氣在,就是我的孩子——”
江浩也扯着和尚的褲腿道:“救救妹妹——”
那和尚隻得歎氣,伸手撫過了江浩的頭。
“要真把她這條命吊回來也可以,隻是接下來這一世,得離這鬼神一道,有多遠,是多遠。”
江父立即搶道:“您放心,我早就不打算讓消消幹這門營生了,我和她媽媽,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她從小就聰明,未來就算是跟着我們進考古行,都是足夠的,大師,您就救救她吧——”
那和尚又看了江浩一眼,繼而歎氣:“饒是如此也是不夠的,你們可知道慧極過妖?若她當真要繼續活下去,那就是修改命數了,人命天算,萬物有靈,若是改了她的命數,其餘人等又該如何呢?”
江禹海凄厲一聲:“那就把老夫的命拿去吧——消消,是爺爺對不住你啊——”
和尚輕哼了一聲:“要你的命又有什麼用,你跟她的命格本不在一路,如若真要修改,隻能改了跟她一母所生,同輩人的命數——”
驟然間屋内沒了半點聲音,隻有江浩懵懵懂懂地擡起頭:“我可以救妹妹嗎?”
和尚溫和道:“你願意救妹妹嗎?”
江浩揉了揉眼睛:“我沒用,所以妹妹才會生病的,我願意救妹妹——”
“浩浩——”江父一把把江浩拉回到了自己身邊,繼而擡頭去看那位大師,“您要拿浩浩的命去換消消嗎?恕我直言,這也太——”
江禹海卻歎氣:“一命換一命,這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江母大怒:“你這老混賬東西,從頭到尾這件事都是你攪和出來的,無論是千方百計要讓江消出生,還是拿那康巴的小子——你簡直違背人倫,現如今為了換回你孫女的命,你連你孫子都不管了嗎?”
“那你說要如何?”江禹海也怒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江浩本來就是為了等江消出生的,如果不是江浩是個男胎,我用得着——”
“夠了——”江母喝道,“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你那神調門,我為了你們江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已經當牛做馬太多年了,江禹海,你自己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但在我眼裡,你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比畜生還不如!江消是你孫女,那江浩就不是了嗎?到底來說你這麼救江消到底是為了什麼?别以為我不知道你這老狐狸打的什麼算盤,還不就是為的找機會讓她再接受那外八行的營生!”
江禹海被她罵得頭昏眼花,突然間失了力氣,再看向江浩被摟在江父懷裡的臉,手指顫抖道:“那就,算了罷……這都是命,求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