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這麼站在街角看着,挂着自家車牌的車從陰暗角落裡沖撞出來,直接被那輛貨車擠壓得變了形。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血漿飛濺了出來,粘在了葫蘆的糖衣上。
江消就這麼看着,然後默默地繼續咽下了那顆帶着自己母親血液的山楂。
後面的事情江浩不太記得清了。
他隻知道,回家的那天,所有人都很傷心。
而爺爺很害怕。
因為一直由他養着的那隻背上有花斑紋的貓死了。
死在了自家宅子的院落裡,身體凍得僵硬。
當時所有人都在擔心被送往醫院的江母的身體狀況,要不是江浩發現,幾乎沒人注意到天井裡還躺着這麼一具母貓的屍體。
江浩被勒令不許出門,隻能跟爺爺一起呆在家裡。他是記得,那時候的爺爺嘴唇都在發紫的,嘴裡一直念叨着一句話。
“江消呢,江消去哪裡了——”
江浩當時已經十六了,早就多少懂事了,于是安慰:“她在醫院陪爸媽呢,放心吧爺爺,不要太擔心了——”
江禹海的雙手隻緊緊地攥住江浩的肩膀,幾乎像鷹爪一樣幹枯的手用力得幾乎讓他叫喊出聲來。
“你不知道,快把江消找回來,找江消回來啊——”
江消是在那天半夜回來的,同時回來的還有江父。
他的臉幾乎被外面的寒氣凍得通紅,但江浩還是能看見,自己父親的嘴唇跟爺爺一樣,是如出一轍的泛青發紫,同時還在不住地抖動。
江禹海一見江消緊跟在江父後面進門,頓時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直勾勾地眼睛盯着眼前隻不過才十四歲的女孩。
可江消卻仿佛變了一個樣子,再不同往日那般冷淡而生澀,直接走過了桌台,去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她滿滿暖着自己的手心,直到江父重重坐在沙發上,這才說出她進門之後的第一句話。
“到底有什麼不開心的呢,爸,至少媽媽不用死了。”
江父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消消,你不該這樣的……”
江禹海也幹啞了聲音,大概猜出了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隻貓……死了……”
江父驟然擡頭,随即再次看向江消,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這……所以說……消消——”
江浩突然聽到了些什麼聲音,是從外面天井傳來的,于是打燈去照,卻在同時驚訝道:“爺爺,那隻貓好像沒死,不對,好像肚子裡有什麼東西——”
一時間兩人聳然一驚,同時站起,沖向了外面的天井。
這時候才發現,在雪地裡的那具貓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下面爬出來了一具細小纖細的幼貓的形體,看上去顫顫巍巍的,仿佛跟小老鼠一個樣子。
江禹海一瞬間失了言語,僵硬在了原地,倒是江父還能反應過來,立即脫了圍巾去裹住那隻剛剛出生的小貓,一路捧着回到了屋裡。
江禹海還是念叨着:“從死屍裡爬出來,總歸是不祥啊——”
“不祥那也得有命在啊,”江父道,“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人喪命,你這種時候又瞻前顧後了起來,是真的打算再把幾年前那個選擇題重新做一遍嗎?”
江禹海卻沒理他,隻是看着沙發上那顧自坐着喝茶的江消,許久才緩緩道:“事到如今,你到底是人是鬼?”
江消輕巧地轉了一圈茶味,手法非常老練,笑得卻十分溫和妥帖。
“計較這些又有什麼用呢,總歸我們還是一家人,你說對吧,爺爺。”
阿咪出現得實在過于及時,以至于就這麼一瞬間江消手上動作的松動,貢布占堆總算是抓得了稍微的空隙,從那不斷滿溢出鮮血的口中緩緩吐出零星的幾個字眼。
“你也看得見吧……江消……”
江消終于收了手,貢布占堆如蒙大赦,瞬間跪倒在地面,幹咳不止。
蒙冶也被她順手扔在了一邊,脖頸處依舊血流不止,但那份疼痛終于被先前巨大的恐懼所麻痹,一瞬間得救的情緒沖淡了這份本來該有的痛楚,隻能捂着脖子上的傷口勉強爬起來,倒是記得離江消遠了一點。
“你能聽懂獸語,”江消看着站在窗台的黑貓,卻是在跟貢布說話,“你是被狼養大的。”
“藏傳佛教修萬物有靈,尤其以山野生靈為尊,”貢布緩緩爬了起來,“大江大河,皆是生命。”
“我現在沒心情聽你在這裡講授佛法,”江消道,“我也不是你的信徒,不過我倒是看出來了一點,當年的請神到底還是沒有失敗,正如那玄龍所說,我倆各自被劈成了兩半,你獨屬生靈的那一半,而我掌管的是鬼神的領域。”
“與其說是被劈成了兩半,”貢布占堆咳道,“不如說是你自己的選擇……”
江消偏頭看向屋内傷痕累累的兩個人,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既然它不惜借我分魂的口都要過來救你倆的性命,那就讓它領我去吧,去看看那真正該殺的人,到底藏身在哪裡。”
那黑貓似乎聽懂了他們的對話,見江消重新再次将頭轉了過來,便直接從窗台躍下,也就是在那瞬間,蒙冶清晰地看到,原本的黑貓身上,似乎遍布了一種橘色的花紋。
雖然此刻他非常清楚江消狀态的不對勁,但顯然在現在這種場景之下他并沒有什麼置喙的餘地。江消也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但比起說是要繼續折磨,倒不如說她壓根就沒考慮過蒙冶是否要繼續存在的問題。
似乎從頭到尾,她指使起蒙冶跟貢布占堆來都是十分理所當然的态度。
但蒙冶也知道,這份仿佛無視人權一般的理所當然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選擇逃跑,而是他在她真正開口說出他沒有作用之前,自己都不能擅自表現出自己半點的行動欲望。
這種絕對壓迫性的威脅實在是令人無法反抗,甚至讓人感覺自己多呼吸一秒都有可能在下一個瞬間被她扼住喉嚨。
所幸江消現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們身上,一路跟着那隻貓進了一個老式的小區,最終停在了一棟單元樓的三樓,黑貓蹲在門口,似乎示意已經到了最終的目的地。
江消沒有多加猶豫,直接敲響了房門。
這幾乎讓蒙冶稍微窒息了一瞬。
要知道如果這裡真的是那個人渣的老巢,那開門之後發生什麼事都不讓人奇怪了。
雖然現在的江消整個人的狀态都跟原來那副無精打采的神棍樣子截然不同,可多少還是讓人有些心懷戚戚。
畢竟蒙冶到底來說還是個普通人,他是一點都不懷疑現在的江消能夠在開門之後直接把對面人體給絞碎的。
貢布占堆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但他沒有像蒙冶那樣表現出害怕的神色,更甚至蒙冶總感覺他在發覺江消體内某種東西蘇醒之後莫名湧現出了一種類似于欣慰和激動的情感。
明明在三十分鐘前還差點被她割斷脖子,這人無論怎麼看對江消的那種癡迷和無條件的推崇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蒙冶是絲毫不懷疑如果有一天江消走上跟胡連軍那種大殺神的路線之後,貢布占堆還是會屁颠屁颠跟在她後面做那個幫忙遞刀的小弟的。
倒不如說他或許打從一開始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吧,畢竟貢布占堆本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很在乎人命的樣子。
然而在開門的那一瞬,原本蒙冶腦海中想象的血腥畫面卻被驟然叫停了。
門後站着的女孩是個很和善的面孔,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玄關櫃子上同時在開門的瞬間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比起開門人竟然是個不同于他們原本想象中那麼人面獸心的面孔,那顆貓頭倒是更讓人吃驚。
因為那隻貓竟然長得跟江消此刻腳下蹲坐着的阿咪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