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腳下一打滑，差點順着木質地闆在客廳栽了個跟頭，不過也是因此正好順着自己歪在地面的視線，從人高馬大正準備發力的貢布占堆腳下看清了已經躬身躍上那被鬼崇鎖纏成蠕蟲狀物體的江消的影子。

她從這裡倒是看得清楚，江消露出來的側臉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盡數蔓延出了一種白色的容貌，晶瑩的胡須從唇瓣兩側分離開來，連帶着那黑色的發絲都仿佛貓科動物發狂時豎起的全身毛發。

她大概明白了之前那男人的意思。

江消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器皿，讓那些貓靈灌進自己體内，然後化為妖魔了。

已經成魔的江消動作奇快，或許也是憑着獵食的本能，徑直躍上了那躺倒在地的男人的腹腔，十指的指甲驟然間變得極其積極細長，就這麼直接穿過層層捆絆的鬼崇鎖，插進了對方的肚腹之中。

朦胧中夏牽似乎還能聽到内髒被反複攪動的聲音，這幾乎讓她作嘔。

貢布占堆也緊忙出手，不過他倒是沒什麼别的目的，隻是以幡索纏捆住了江消的手腳，脖頸兩側的真言銘文也因為發力而泛出金光來，他的一雙眼睛向前望去，口中倒是還記得向江消低語。

“你不能喝他的血，如果喝了，你就回不來了——”

那化作鬼怪的江消口中發出一聲威脅性的凄厲吼叫，并沒有理會貢布占堆的話，甚至夏牽都懷疑她到底還有沒有聽到外界聲音的能力。

而同時她也隻是前肢往前一擡，雙手在胸口揮了一圈，貢布占堆手中原本因為拴鎖住她四肢的而變得筆直的幡索就瞬間脫力，松散成幾道弧線一般的東西。

他不自覺失力身子往前一傾，原本還捆在那地上男人身體之上的鬼崇鎖就反複有了生命的千萬條蠕蟲一般，直接盡數穿插過了他的身體，直勾勾地釘上了頂部的天花闆。

這些事情也就是發生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蒙冶眼睜睜地看着客廳裡的一切在驟然間被鬼崇鎖分界成了兩道不同的空間。

而身處分界線中央的貢布占堆全身都被細如紅絲的鬼崇鎖所紮滿，幾乎被帶上了半空，鮮血順着細密的絲線一路向下，在地闆上泅出猩紅的印記。

這場景在此之前他倒也不是沒見過，上次江消因為貢布占堆的事情跟江禹海發狂，用的幾乎也是這一招。

不過當時下手确實沒有現在這麼狠辣，畢竟蒙冶如今都不敢肯定貢布占堆到底還有沒有命在——

但是，如果這的确是江消本身的能力的話，那麼，是不是就證明了現在的她還是保持有作為神調門掌門的江消自己的意志呢。

所以，是她自己的意志，驅使着她對阻擋着的一切大開殺戒的嗎？

蒙冶幾乎忘記自己還存在尚能活動的四肢，隔着那道鬼崇鎖織就的猩紅牆壁，他能夠依稀可見原來還是江消的那個人形躬身在那名軀體之上反複刨取，地闆上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響。

腥鹹的氣味越來越重，唯一能夠對此采取些挽救措施的貢布占堆又已經不知是死是活了。

難道江消真的要化成邪神了嗎？

阿咪，阿咪又去哪裡了呢——

“住手——”

夏牽卻突然開口了。

“不要再讓那孩子做這種事了，你最恨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

蒙冶一瞬間簡直以為她發瘋了，立即拉過她的胳膊：“你在說什麼啊，你惹她幹什麼，她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啊，她身體裡面——”

“她身體裡面的靈，”夏牽道，“是我之前養的那隻貓對吧？”

蒙冶啞然：“我也不敢肯定......”

“從頭到尾，找這孩子幫忙的，不就是你嗎？”夏牽繼續沖紅牆那邊的影子喊道，“你明明知道我在哪裡的，你如果想報複我，或者報複他，你是可以做的——”

“但你還是選擇去找她，因為打從一開始，你就想要借她的身體化作現在這種惡鬼吧？”

紅牆那邊的怪物似乎終于聽清楚了她的話，十分明顯地轉過了身子。蒙冶幾乎吓得都要手腳僵直了，稍微往後縮了縮身子，卻發現避無可避。

倒是夏牽還繼續爬伏在原地，也不知怎麼地突然就全身上下激昂起了一種不知來源的勇氣。

她慢慢地躬身站了起來，覺得自己的聲音和身體都不再發抖了。

“我知道你很委屈，你很辛苦，你很累，”她說，“所以過來吧，放開她，如果你想要的是一個身體的話，就用我的——”

蒙冶終于知道了她的打算，立即大叫道：“等等，你要幹嘛？你跟她不一樣的，她是天生的靈媒，所以她才能夠這麼輕易讓那妖怪上身，你隻是個凡人而已——”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夏牽道，“是我把你送過去的，都是我的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

“你沒做錯什麼，你已經做得夠好的了，”蒙冶爬到了她的身邊，“你隻是想給它找一個家而已，你自己不是也說了嗎，你負擔不起兩隻貓——”

“不是的，你根本什麼都不清楚——”夏牽已經走到了那張紅網的面前，手指拉開了鬼崇鎖的一個洞，指腹被直接劃破，頓時血流不止，而這刺痛也讓她的大腦越來越清醒，知道自己現如今要面對的不過就是自己以往堆積起來的那些過錯和失敗而已，“我都知道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的，我知道那個人可能不适合，但是我……”

下一個瞬間江消的臉已經同時出現在了紅網的另一邊，因為距離極近，夏牽幾乎可以直接看清她臉上不斷長出的容貌和不同于人類的眼睛。

是灰藍色的，仿佛貓科動物一般在黑夜裡尤其晶亮的眼睛。

她稍微偏了偏頭，似乎是在辨認眼前的人的樣貌。

夏牽稍微向前伸了伸手，全然不顧鬼崇鎖正在不斷劃破她的皮膚。

“是我的錯，”她說，“是我覺得你不懂事，你不聽話，你沒有奇奇好。你隻是一隻貓而已，你知道些什麼呢，我明明可以把你留下來的……是我太自私了，是我不好……對不起，是我的錯……”

蒙冶看着那張不斷逼近夏牽的臉，幾乎都快辨認不出江消原本的外形了，他顫抖着聲音說道：“夏牽，先别忙着自責了，離那個鬼網遠一點，好嗎，求你了——”

夏牽并沒有回應他，隻是盯着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從那孩子身體裡出來好嗎？”她說，“我會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的。”

對面的怪物稍稍偏了偏頭，猩紅色的鼻子動了動。

上面還沾着因為舔舐人體的腹髒而沾染上的血迹，在此刻顯得尤其猙獰可怖。

她終于還是張開了大嘴，露出了還沾有鮮血的獠牙。

可偏偏夏牽在那一瞬間看到她笑了。

是，笑了。

從那深淵般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喊叫。

最後的最後，夏牽隻能聽到那一句。

“是你送我過去的。”

然後再也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