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邊最後一角殘餘的湛藍，也被濃墨夜色吞噬時，泠月她們終于回到沈府。

她才剛下馬車，沈亦安的小厮墨台前來傳話。“姑娘，公子說他今夜要晚些回來，讓你早點歇息，不用等他。”

“好。”泠月簡短的回應道。

她想，沈亦安大抵是被府衙的事務絆住，可他今日明明還說過讓自己等他的，她問：“可是有什麼事？”

墨台告訴她，今日下午沈亦安收到急報，甘泉縣發生了時疫。

泠月聞言心頭一緊，她沒有經曆過時疫，不過她也知道時疫兇猛，若是準備不妥當，很多染病的百姓甚至會有生命之憂，如今隻盼望這場時疫能快點控制住，減少百姓的苦難。

沈亦安如今一定很忙，泠月确實很想知道那案子如何，不過此刻也急不得，眼下也隻好先回晴楓院。

泠月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漱完，又用過晚膳，就坐在書案前練字。不知不覺間，之前沈亦安讓她練習的字帖，她都已寫完。

窗外夜色如墨，缺了邊的月亮孤單地挂在蒼穹。

泠月還是沒等到沈亦安回來的消息。

也不知他用了晚膳沒有。

那一段日子，她曾與他朝夕相伴。

他是一個善于克制的人，從不貪戀圖口腹之欲，一向節制，飲食有度。他自小跟随徐若尋山長學習，聽聞徐大儒頗為守禮律己，其中一條就是“過卯不食”。

沈亦安向來尊師重道，也謹受世家教養的規矩。若是過了卯時，他就不會再吩咐人給他擺膳，即便感到饑餓也會忍着，直到第二日早上才會用早膳。

她還記得，他們從青州回京的路上，有一次因趕路誤了用晚膳的時辰過了卯時之後他們才有條件用膳，那夜他便沒有用膳。不料，他第二日竟犯了胃疾，大夫叮囑他日後即便錯過用膳時辰，也要吃些食物才好，切忌空腹時間過長。

也不知他有沒有将老大夫的話放在心上，他心系百姓，今夜應該是在争取時間為甘泉的百姓忙活，怕是沒有按時用膳。

他那一向衿貴守禮的性子，說不定還老是守着那些規。府上廚房平日裡過了卯時，也不再開火了，他即便是餓了，想來也不會再吩咐廚房的廚子重新過來忙碌。

想到這裡，泠月蹙了蹙眉。

要不過去謠清院等他，先吩咐廚房給他做些吃食，等他回來就勸他吃一些，大晚上專門去等他用膳，他斷然不會拂了人的臉面，肯定是會吃一些的。

可是自己要是如今過去，他到時不會有責怪自己不懂規矩吧？

算了，還是不去了，就讓他餓着好了。

不過，不是要對他好一點嗎？這樣關心他，也算是能彌補一下自己之前欺騙他了吧。

再說，他也不容易的，他是個好官……

思忖了一會，泠月終究還是擱下筆，穿好衣衫推開了門。

廊檐下，南絮正好看到泠月提着一盞燈往外走，她問了聲：“這麼晚，姑娘這是要去哪？”

南絮本來想來看看泠月歇下沒有，若是已經歇下，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回去休息。

那日，她與映葭被沈亦安派到這座小院裡時，她也感到很意外。

她心氣沒有映葭那般高，不奢求能夠成為主子，很快就接受了沈亦安對自己無感的事實，可想到沈亦安讓自己來伺候泠月，她心中終究有些不情願，不過這是公子的吩咐，她也隻好照做，因此平日裡隻要不犯錯就行了，談不上盡心盡力。

泠月心裡也有幾分清楚她們對自己的态度，她也不強求她們對她心服口服，橫豎她在這府上不會待很久，因此并不在意，平日裡也沒有怎麼使喚她們，隻是在庶務多時才讓她們幫忙。

“謠清院。”泠月回應道。

謠清院正是沈亦安住的院子。

南絮後側的映葭聽了心裡不舒服，不過她不敢發作，隻好陰陽怪氣地道：“如此晚還要到謠清院去，怕不是想要在謠清院住下。”

南絮轉過頭，小聲勸道，“别瞎說。”

泠月也不會旁人的目光，隻道：“你們累的話就先去休息，給我留個門。”話落，就走出她居住的小院，往謠清院那邊去。

見泠月這般，映葭愈加不滿，遂憤憤地道：“我哪裡胡說，她分明是存了那種心思，真是小門小戶出身，一點都不懂規矩。平日裡就是肆無忌憚地就往公子跟前湊，如今都不收斂了，夜裡都去。不過公子向來重禮，我就等着公子把她趕出來。”

謠清院。院内的侍衛仆從看到泠月提着一盞燈過來了，都面露驚詫。

泠月笑笑：“今日公子曾讓我等他的，想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我想等他。”

墨台是雖然不如玉書那般整日跟着沈亦安，可他卻知道他家公子好像還對泠月姑娘很好，他就沒有攔，而是将他迎了進去。

泠月又跟他說，“公子許是來不及用膳，你吩咐廚房給公子做香菇雞絲粥，一道素菜，再加一碗化食的湯，若是做好後，公子還未回來，那就先溫着。”接着，他覺得不夠仔細，後面又給他補充了一些。

墨台有點懵，尋思着他們家公子一向不吃宵夜的，不過他還是照做了。

***

院中寂寂，白色的梨花花瓣輕輕浮動，偶爾落下幾片花瓣。

大門外馬車碾過，沈亦安終于回府。他原是想着今日能早些回來，沒想到有急報，忙到現在才算是處理好，好在他早些時候就遣人回去告訴她不必等，想來她現下應該歇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