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飯,何其難也。
楚韻自己尚寄人籬下,這願望也就一想,但給地裡多添點肥力,她還是能做到的。
古代的田産出太少,一是病蟲害太多,二就是地力太薄,隻要有足夠的肥,往往一塊田就能有質的變化。
楚韻看杜容和在同秦老說話,自己便跟在秦家兩個小孩子後邊,看他們用的都是什麼肥。
她還把自己随身帶的點心給他們吃。
姐弟兩人穿的衣裳都有補丁,領子袖口也不髒,泛出一點水洗後的白。看見點心也沒有撲過來搶,而是看了下秦家大人,看他們點頭方說了句謝謝,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吃。
秦好女邊吃邊拿着幹草在喂驢,吃完了,也敢和楚韻說話了,她拍拍驢屁道:“用大糞。”
糞是這片田的第一肥力。
秦好女說:“你家驢的屁股對着秦家大門,這糞就是我家的,野牛屯的人都很羨慕。”說到這個,她威風地挺起胸口,道:“隔壁姓趙的兄妹一早上過來溜了三次,想趁我不注意給驢喂巴豆,讓它一路蹿到趙家大門好占個便宜。”
不過都讓秦好女叉走了,但她也擔心這驢子吃了她的屙不出東西就回家,故此特特放了叉魚的事,到處找東西喂它,盼着它多拉點不傷身的糞。
楚韻看秦老不是不會漚肥的人,秦好女隻能說出個糞肥,那隻能是秦家不打算教她。
在農家,漚肥也是門技術活,仍是傳男不傳女的。她看了眼衣衫褴褛的秦好女,問了句:“你家你有地嗎?”
楚韻剛剛問過周圍的佃戶,佃戶都說秦好女頗有乃祖之風,經她養過得田都要比旁人的好上三分。
那麼按道理,秦家的事秦好女其實是能做主的,鄉下人家沒有那麼多窮講究,誰能掙錢誰就能做主。
秦好女點頭:“野牛屯的姑娘都沒地,但我有,祖父給我佃了一畝地,說地裡種出來的糧食,都讓我自己留着做嫁妝。”
不然她也不會對驢糞這麼上心,這裡有她的一份嫁妝在。
這在野牛屯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十鄉八裡都說秦家愛女兒。
楚韻也知道在這個時代秦家是夠愛了,但在她看來仍遠遠不夠,于是小心眼地把秦好女叫到一邊悄悄教她漚肥。
豆灰草灰這些一個十來歲的姑娘肯定争不過,楚韻在老家有時都得跟三叔婆五叔公為點羊糞打群架。但她可以用骨蛤灰糞和皮毛糞。
楚韻小聲道:“頭一種法子,是收集禽獸骨、蹄角、蚌蛤,用火燒黃,碾細篩過,和着糞水一起灌稻秧和菜田。這法子費力,不比彎腰墾地輕松,但此糞勝諸肥。”
“第二種法子,更簡單,隻需收集鳥糞皮毛和潲水,挖個坑和着一把韭菜一起埋進去漚,不要幾日就腐爛了,如果這時還能尋得一些豬毛皮渣放在根下,至少二三年,地力都不會薄。”
秦好女眼睛都瞪大了。
她不知道楚韻為什麼要教導自己漚肥,這些事她祖父和她爹藏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娘說了,以後她嫁了人,手藝就帶到婆家去了,所以不能教她。
她也沒什麼可怨的,自己都比别的姑娘多一畝地了,不是嗎?
但秦好女心裡不服氣,她種地比秦好男厲害,家裡撿糞、叉魚、做飯,她都能做到最好,那麼,家裡最好的東西憑什麼不給她?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學到好男會的東西了。
但這些她以為永遠都不會屬于自己的東西,忽然真的屬于自己了,秦好女半天都沒回過神。
她啞聲問:“你為什麼願意教我?”
對于楚韻來說,這沒有什麼願不願意,不過舉手之勞。這些漚肥的法子在未來不值錢,都是供人随意閱覽,隻是當年她有機會學時沒有在乎,以至于如今許多真本事都記不得了。
所以看到還有這麼努力的女孩兒,她就想幫把手。
這話說出來未免難為情,她想了下,随口胡謅道:“因為秦老中午沒給我雞腿吃,我就不教他孫子教他孫女。”
雞腿是值得人複仇的,這話不止秦好女,就連秦家其他人都信了。
晚間秦老留他們吃飯,剩下的一隻大雞腿就在楚韻碗裡了。不管教男教女,得了人家的東西就得還。
秦好女還跑出去攆了兩條河的野鴨子,給她掏了一籃子鴨蛋,不僅用火烤得外焦裡嫩,還偷了她娘一點秋油滴進去。
楚韻一頓吃了五個蛋,要不是怕膽固醇太高,她能吃下十五個去。
杜容和看得目瞪口呆,秦家人倒是一個勁說:“奶奶胃口真好,這麼吃飯人才壯實。”又指着他的碗贊:“貴人胃,一頓就吃拳頭大,”
杜容和心裡打了轉,當真以為普通人吃飯都是如此海量,自己反而有些不對了。
楚韻放了筷子,臨走前又去看一回葵花地,掉頭不忘提醒秦好女:“這肥漚好了會臭。”
怕到時莊稼沒種好賠了還提議:“等瓜子熟時,這個田的出息若比不上往年,你跟着你爹,悄悄來杜家尋我,你到了隻說是楚家來的親戚,千萬别說是杜家佃戶我就能見你。若較以往好,以後你在鄉下借你祖父的面,多佃幾畝地,往後送我幾袋口糧便是。”
但作為過來人,楚韻無比清楚,隻要秦好女真的照着做,除非今年有大災,不然她是不會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