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年歲已高，拄着拐杖撐在地上穩住自己的身形。她面色紅潤，一雙渾濁的眼珠黏在攤位裡，顯然是在尋找着什麼。

過了好半晌，隻聽幾聲沉悶的撥弄聲，老婆婆聲音沙啞，話裡十分滿意：“就來這個吧。”

擺攤的老闆是個青年男人，見婆婆選好東西，面帶笑容地從角落處翻出個盒子：“好嘞，那我就替您裝起來喽。”

“等等。”

那婆婆翻了翻随身的布包，眯着眼睛又重新望向攤位，語氣強硬：“我不用你裝，我帶了袋子的，不用你的盒子裝是不是要給我便宜點？”

大有一副你不給我便宜點我就不買了的架勢。

那青年老闆臉色一變，重重地一撂盒子，語氣不快，“行吧行吧，這盒子本來就不值幾個錢，真是個虧本買賣。”

那婆婆接過東西，仔仔細細包好，裝在布包裡，這才拄着拐杖離開。

……

白靜槐有些不解，她被岚煙拽着停下了腳步，此刻與她一起觀望着那邊，完完全全就是尋常的一樁交易，哪裡出了問題？

她看了眼岚煙，後者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攤位上，于是息了詢問的念頭，又将目光落回了那頭。

隻是這一看，呼吸有一瞬間地停滞。

街巷盡頭，一片昏暗中，陣陣哒哒聲傳來。一道矮小的身影自街道盡頭中走來，每行一步，便有一聲拐杖點地的回響。

那身影矮瘦矮瘦，一頭花白的銀絲在燈光的照映之下尤為刺眼，再細細看去，老人的雙手如枯枝班瘦癟。

這人正是剛剛在攤販處買了東西的老婆婆！

她慢慢悠悠前行，走到那青年老闆的攤子前，停下了腳步。

岚煙兩人眼睛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那處，耳朵更是恨不得豎起來聽。

婆婆背對着她們，彎腰在攤子裡扒拉着什麼，沙沙的悶響重複了好一陣，最終停了下來。

“就來這個吧。”

“好嘞。那我就替您裝起來喽。”

白靜槐沒忍住低呼出聲：“這……！”

岚煙看着那位婆婆，眸中倒映着對方的身影，心下确定：“她在重複先前的事情。”

果不其然，那位老人講了價錢後将東西仔仔細細地看了半晌，滿意地揣在布包裡，這才離開。

那老婆婆離開了，青年攤主自然就看到了後面站着的岚煙和白靜槐，見是兩個姑娘，忙不疊地招呼道：“二位買點什麼？我家的東西可受歡迎了。”

岚煙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走到了攤子前。

這是一個極其簡陋的小攤，攤主往地上鋪了一塊白布，白布上架着個大木盒，裡面嵌了一個又一個小格子，裡面擺的盡是些女子用的小玩意。譬如梳子、發簪、鏡子之類，分開擺放，一目了然。

盒子裡塞得滿滿當當，隻有一欄空了幾個格子。這一欄放的是手串，顯然剛剛婆婆買走的東西是兩串手串。

沒等老闆招呼，白靜槐蹲下身來，十分自然道：“我們随便看看。”

她的手指劃過剩下的幾個手串，串珠碰到木盒，發出沉悶的聲響。又拿着往手上比量幾下，搖搖頭，這才遺憾地站起身來。

岚煙與白靜槐對視一眼，目光皆是落在了木盒上。手串那一欄的格子空了四個位置，盒子裡隻剩下最後兩個手串了。

既然那位婆婆不斷重複着先前所做的事情，當這件事情被打破，她會産生什麼反應？

岚煙垂眸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周圍，在聽到拐杖的哒哒聲與白靜槐立即讓了位置，在青年攤主遺憾的目光下，邁步前往下一個攤子。

兩個攤子之間間隔的距離不算遠，距離首飾攤也就是幾步路的位置，岚煙用餘光就可以觀察到那邊的動靜。

沒過多久，拄着拐杖的婆婆第三次出現在首飾攤前，拿走了其中的一個手串。

兩人皆是靜靜地等待着。

等到婆婆第五次出現時，木盒裡的手串已經賣光了。婆婆怔愣一下，竟是同那攤販交談了起來。

白靜槐轉而觀察起了來來往往的行人。

行人熙熙攘攘，有的在逛小攤子，有的在同好友邊走邊低聲交談。想來先前覺得路上如此熱鬧，正是因為大家不斷地重複着先前的行為，折返在道路之間。

“我們走吧。”岚煙伸手摸了摸芥子囊，又重新落在木劍的劍柄之上，這才跟在白靜槐的身後，離開了這片區域。

白靜槐走得很急，岚煙倒也跟得上，提着劍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等到看不見那群人的身影，這才停下了腳步。

岚煙抽出一道白符，随口解釋道：“隔音符。”

她指了指近乎每家每戶院前都栽着的槐樹，無聲比了個隔牆有耳的口型。白靜槐起初疑惑，看到身旁那幾顆槐樹才明了。

她們還在這詭異的槐樹底下，有些話自然是要防着的。

白符是道隔音符，會隔絕外界和内部的聲音，裡面的人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同樣外面的人也聽不到裡面的講話聲。

岚煙望着手中的隔音符，說出了自己的揣測：“這裡的人，看上去像是患了離魂症。”

魂魄離了身體，會不斷重複着先前做的事情，直到精氣消散。

因此推測白天村子裡的人很早就歇息，也是因為身體離了魂魄，精氣不足，異常疲憊。

不過在修士眼裡，離魂症問題并不是很大。

白靜槐聞言搖了搖頭：“軀體對魂魄有着異常的吸引性，尋常的離魂症隻過幾天，便會自愈，可我們今天見到的人，似乎魂魄離體了很久，久到産生了自主意識。”

按理來說，買手串的婆婆應當不斷地重複着往返買手串的動作。

但是她看到手串賣空之後，竟然會與老闆交談。

這太可怖了。

“要是離了軀體的魂魄有了意識，能自主行動的話……”岚煙低聲念出那個可能性，“原本的身體，會發生什麼？”

會發生什麼？

會變成一句空殼。

魂魄離了體，那人與植物人将不做區别。換句話說，根據魂魄離體的程度，有些人記憶力不好，愈發疲乏，有些人則會永遠醒不過來。

想着這個可能，兩個人的臉色都不算好。白靜槐若有所思地問道：“這些村民為何會魂魄離體？我們甚至沒有找到岑甯他們幾個，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在村子裡一直耗下去。”

岚煙的眸色沉沉，望着白靜槐，重複道：“怎麼辦？”

她摩挲了下手中的木劍，握住劍柄，劍身緩緩擡起，直指白靜槐：“是啊，你說說現在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