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姆是最先進去的,可能是專門為了氣迪恩。
他倒是把原本抱着的小女孩兒交給了我,騰出手來好拿着武器。我拉起雪柔的手,走在迪恩前面。
這名為“歡樂”的恐怖屋的門廊低矮,薩姆不得不彎下腰才能鑽進去。門口結着許多灰蒙蒙的蛛網,無可避免的挂在了他的頭發和肩膀上。
進門之後,我聞到一股酸酸甜甜的難聞氣味,不禁想知道上一次道具組打掃這個地方是在什麼時候。
但也許不是道具組的問題。也許就像亞當說的那樣,混亂正像病毒一樣感染這個世界。
至少是這個遊戲區域。
恐怖屋内陰森森,比外面冷,比外面黑。迪恩和我的手電筒都遺失在了遊樂園的冒險經曆中,好在薩姆的還在。
我們排成一列縱隊,沿着低矮、狹長的通道走向恐怖屋深處。薩姆打頭,手電筒的燈光時不時會照亮一些粗制濫造的恐怖人偶。我能隐約從中看出上個世紀的風格:笨重可笑,沒那麼逼真,但不知怎的仍舊能在某個拐角或者門後吓得人魂飛魄散。
這麼一個地方,當然不适合膽小的孩子觀光旅遊。沒走幾步,雪柔就吓得閉緊了眼睛。她把臉貼在我的手臂上,小聲呼吸着,安靜得像隻老鼠。
迪恩卻時不時饒有興緻地打量那些長着獠牙的面具,或是吊在天花闆上的道具僵屍。沒過一會兒,他還吹起了口哨,直到薩姆讓他停下,“免得把别的東西招來”。
越往裡,溫度越低,大概是因為地面不斷向下延伸的緣故。
在高矮不一的哈哈鏡中穿行了大約十分鐘後,我算是徹底和我的方向感告别了。要是我們給困在這裡,多半會淪為年度最可笑遊客——如果“金帶”還能費心找到我們的話。
不過薩姆再三保證,他還記得出去的路,并沒有因為那些縱橫交錯、七扭八歪的走廊和通道而暈頭轉向。
“外面是迷宮,裡面也是迷宮。”迪恩滿腹牢騷地說道,“我他媽恨死迷宮了。”
我忍不住贊同,“我以後再也不想玩密室逃脫了。”這話貨真價實,盡管我未必能有“以後”這種機會。
“‘迷宮’本來就是這地方的主題。”薩姆在前面說道,他寬闊的後背擋住了大部分光亮,靴子在地面踩出柔和的腳步聲,“走得夠遠了,我想應該沒人能追進來找到咱們。咱們就在這兒停下吧。”
薩姆說着往旁邊讓了讓,于是前方豁然開朗。
這大概是恐怖屋專設的過渡區域,收費台和休息室都廢棄了許久,布滿灰塵。
一塊醒目的牌子挂在三點鐘方向,寫着“婦女、兒童、心髒病患者可由此通道離開”。十二點鐘方向,黑洞洞的隧道朝我們張開大嘴,猶如不知餍足的怪獸。軌道則像是金屬舌頭,從嘴巴裡直挺挺伸出來,繞着這片過渡區域蜿蜒盤旋。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仿佛隐約聽到有鼓點從死氣沉沉的隧道深處傳來。
說不定這隻是恐怖屋的專有音效,就像從天花闆、牆壁上零散地投射過來的綠色燈光,鬼火似的不時閃過。
“好地方。”迪恩一邊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一邊在休息區裡一個靠着柱子的石凳上坐下。剛一坐下,就有一聲尖叫從他屁股下面傳來,吓得迪恩又跳了起來。
“狗娘養的。”他忍不住罵了一句。
薩姆嗤嗤地笑了,用手電筒照了照石凳。一個擴音器在不顯眼的地方反射出昏暗的銀色光芒。
“是啊,好地方。”薩姆随聲附和,“看起來我不是唯一中獎的人呐,迪恩。”
迪恩翻白眼的力道像是打算把眼球當火箭發射出去。我也笑了起來,心不在焉地輕輕拍拍受到驚吓的雪柔。
“嘴賤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薩米。”迪恩說着叉腰朝我轉過身來,“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薩姆喃喃對迪恩說了些關于文明禮貌的話。我緩緩斂起笑容,松開雪柔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胸前交叉起雙臂。
“關于摩天輪……”我眼前閃過迎賓區的人偶、樹下的阿萊莎,最後定格于伫立在迷霧中的摩天輪上。
“是啊,摩天輪怎麼了?”在我沒有立刻說下去的時候,迪恩催促道。
“摩天輪的确像是這個遊戲區域的最終出口。”我絞盡腦汁把頭腦中的想法轉換成可以理解的人類語言,并盡量坦誠,因為到了這個時候,謊言百害而無一利,“你找的路子是對的,迪恩,我承認你是對的。”
迪恩翻了個白眼,“那還用說?”
“我聽出了‘但是’的前奏。”薩姆嘀咕着說了一句。
“但是,就算你在那裡找到的人偶真的代表出口,我們也不該走那裡。”我一邊說,一邊舉起雙手阻止迪恩打斷我說話,“聽我說,迪恩。出口直接通向離場區,這個島上的每個遊戲區域都是如此。那是結束遊戲、與現實重新接軌的地方,但我可不覺得公司會派人在那裡熱烈祝賀我們遊戲通關。”
“迪恩,”薩姆在迪恩張開嘴的一瞬間打斷了他,就像他猜得出後者沒什麼好話一樣,“你得承認,她說的不無道理。”
“是啊。所以留在這裡就是個好主意了?”迪恩盯着弟弟,“我們什麼時候害怕過武力威脅?”
“從不。但這次我們對付的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狼人。”薩姆攤開手,“迪恩,我想說的隻是:在全副武裝的白癡人類和故障百出的仿真機器人方面,我們沒有多少權威。”
迪恩聳了聳肩,“'刺殺總統'然後越獄那次還不算權威?”他提的是《邪惡力量》裡發生過的事,我還蠻确定我看過那一集的。
“權威?卡斯不得不殺了一個死神,迪恩。”薩姆努力保持嚴肅的表情,“我覺得這算不上權威行動。”
“好吧,不算我們的光輝時刻。”迪恩說着咧嘴一笑,“但我們的确教訓了他們,老兄,我們狠狠教訓了那群肌肉發達的人類大兵。”
“好吧。”薩姆扭過頭,藏起臉上的笑容。
“好——吧。”我看着他倆,拉長聲音,“所以我在考慮,如果我們不去摩天輪的話,其實還有别的選擇。”
“呃。”薩姆朝我轉過來,眉毛專注地皺起,“什麼選擇?”
“回教堂去。他們有武器,而且我懷疑那個地方有技術部的基站。”我說着看了薩姆一眼。“還記得克裡斯貝拉和教衆祈禱的時候從天而降的聖光嗎?這種特效場景需要技術部支持,一般會有隐蔽的基站。”
“直通外界?”迪恩滿懷希望地問。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我估計……”我沉吟了片刻,“你們說,克裡斯貝拉和他們的教衆會不會控制了那個基站?”
“控制?”迪恩皺起眉毛,左看看右看看,“你說的是‘機器人造反争奪控制權’的那種控制?是像《我,機器人》呢,還是像《西部世界》呢?”
我翻了個白眼。
薩姆靜靜地說:“他們的确有太多武器了,迪恩,貨真價實的武器。這本來該是場遊戲,不是屠殺。”
“而且亞當也不止一次提起克裡斯貝拉有‘愚蠢的信仰’”我擡起頭看着他倆,“這很可能指的是來自‘金帶’的技術支持。按理說這種技術支持是不會作用在NPC之間的,但咱們也都看到了,這地方出問題了。”
“呵,年度最保守說法。”迪恩哼了一聲,“這地方簡直天理難容。”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