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之上,群蟲環伺之下,迪恩臉上驚恐的表情卻蓦地讓我回想起《邪惡力量》裡,薩姆被那個黑人士兵一刀捅死的時刻:如出一轍的憤怒、恐懼,以及驚慌失措。
薩姆卻不是當年那個捂着折斷的手臂,蹒跚走向哥哥的年輕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猛虎撲食般攔腰把我抱住,然後猛地朝一邊滾去。
那一刹,我們幾乎是在貼地飛行,薩姆的外套被布置在戰壕兩側的鐵絲圈“刺啦”一聲鈎破,但我們兩人都毫發無損,大概。緊接着,我們便重重跌進了戰壕之中,“砰”的一聲,仿佛連腦袋裡都蕩起了回聲。
薩姆被我壓在身下,充作肉墊,但我仍被摔得眼冒金星,胸口一陣窒息。
呻|吟一聲,我翻身從薩姆身上把自己挪開,然後躺倒在他身旁。
上方,陰沉的天空仿佛流動着的灰水。我痛苦地眨着眼睛,被生理淚水模糊了視線。然後,“嗖”的一下,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從戰壕上方甩了過去。
我立刻睜大了眼睛,伸手擦掉眼淚。
與此同時,薩姆的手忽然捂在了我的嘴上。他的另一隻手捂着自己的口鼻。
“蒼天啊!大地啊!”我有些歇斯底裡地想。“那是一隻他媽的有自行車那麼大的蠍子!天蠍座都不算什麼了,這是他媽的名副其實的巨蠍!”
剛剛甩過去的,顯然就是巨蠍帶着毒刺的尾巴。那玩意兒在不甩出去的時候,就像貓一樣蜷曲着舉在身後,但它茄子樣的外形和深色的硬殼讓它沒有半分貓的優雅與可愛。
此刻,它龐大、臃腫的身子正從戰壕上竄過去,再竄回來,仿佛跳馬一樣。它那兩隻大鳌開合如鉗,不斷發出“咔哒、咔哒”如同打字機般的聲響。
如雷的心跳聲中,我逐漸領悟到,這隻蠍子是在找我們,天殺的。
“嘿!你這個醜八怪!”迪恩冷不丁暴喝一聲,聽他聲音顯然離得極近,就在壕溝上面不遠的地方,“看這兒!說你呢!”
薩姆捂着我嘴巴的手不自覺地用了更多的力。他盡量保持落地時的姿勢,仰起脖子想要看到戰壕外的情形。
我和他一起擡頭,但除了泥濘的壕溝、破爛的木闆,還有灰撲撲的天空以外,什麼也看不到。然後便是一陣揪心的、密集的槍響,還有很多隻腳在泥巴地上奔跑的聲音。
我眼睛睜得太大,以緻眼角都疼了,但卻沒法讓自己放松下來。一時間,我和薩姆都忘記了可以松開嘴巴坐起身來,因為蠍子已經被引走了。
也幸好我們沒能想得起來。
“唰”的一聲輕響,比起外面混戰的聲音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然而伴随着這聲輕響,兩根長長的觸須倏地從我們左手旁的泥巴裡穿刺出來。
“唰——唰”
兩條觸須來回擺動着、輕顫着,比螳螂的要長得多、細得多,也要靈活得多。它們在半空中不住顫抖,左搖右擺。上面沾着的泥巴都抖落到了我和薩姆身上。
我很想問問薩姆該怎麼辦,因為那對觸須後面究竟是什麼我們一無所知,也許有螳螂的雙刀,也許有蠍子的巨鳌。但我不确定這個時候開口說話會不會招來滅頂之災。
薩姆似乎也在和我想同樣的事情。他緩緩松開我的嘴巴,然後輕輕推了推我的肩膀。我轉頭望向他,就見薩姆指了指頭頂上方,然後兩手撐住地面,緩緩把自己往前推了一點。
他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但我們上方那對觸須突然靜止不動了,隻有戰壕裡湧動的又冷又臭的氣流吹動着它們。
這可能預示着不祥,也可能代表着時機。
薩姆猛地把我拉了起來,拖着我向前沖去。
我情不自禁地想象那對觸須從我們身後宛如鞭子般抽過來,但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跑出去十幾步之後,我回頭望去,隻見觸須已經縮回去了。
終于,我們在戰壕中停了下來,扶着膝蓋,像兩隻土狗一樣劇烈喘息着。
“那、那是什麼鬼東西?”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因為劫後餘生而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陣喜悅。
薩姆搖了搖頭,然後直起腰來,他兩手抓住戰壕邊緣的木闆,輕輕松松就把自己撐了上去。
懸在半空的時候,薩姆警覺地四下掃視一番之後才翻上去,再把我也拉上地面。
剛才爆發的那場混戰顯然已經結束了。至少沒再有什麼橫沖直撞的巨型蠍子朝我們猛沖過來。
我眨着眼睛,看到不少遊蕩着的蟲子,但都沒有直接攻擊任何人的傾向。
一旁,薩姆顯然在搜索迪恩的身影,然後他拉了我一把,開始朝某個方向走去。
“薩姆!”迪恩也看到了我們,立刻朝我們跑過來。他身後是一大堆蟲屍,有的還在冒煙。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薩姆松開我,邁着大步沖向哥哥。他們中途相遇,當即擁抱在一起,相互用力拍打着肩膀和後背。
“好一隻蠍子,是不?”迪恩咧嘴笑着,“你真該看看,我們把它耍得團團轉。可憐的王八蛋……”
他一邊說一邊朝我轉過來,擡起一隻手,“嘿,小妹,你怎麼樣?吓破膽了沒有?”
“想聽實話?”我忍不住笑起來,一邊拖着腳步朝他們走過去,一邊回答,“我這輩子都再也不想看見蟲子了,大的小的都……”
話未說完,我竟一腳踩空,腳下的泥土無聲無息地陷落下去,眨眼間吞沒了我的小腿。
“媽的!”
突然之間,我已不在地面上,而是半個人都埋到了土裡。
我張開嘴想要呼救,結果又陷下去一截,冰冷的泥巴直接灌進我的嘴巴裡。
驚慌失措中,我隐約看到薩姆朝我沖過來,迪恩緊随其後。我顧不上因為滿嘴爛泥而感到惡心,隻顧拼命仰頭,用鼻子努力吸氣。
三秒鐘,頂多五秒之後,我的頭便徹底陷進了泥巴裡,陷入了黑暗的深淵裡。我的手也許還在外面露了一會兒,但那種被人抓住的感覺更像是出于希望而産生的幻覺。
不知道在氧氣耗盡之前,我還能堅持多久。
我緊閉雙眼,眼皮上有深藍色的小光斑在瘋狂跳動。肺部的壓力帶着難以忍受的熱度,從胸口蔓延到喉嚨,所過之處,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渴求氧氣。
然而,當本能壓過理智,當我放棄憋氣而用力呼吸的時候,唯一能吸進肺裡的就隻是爛泥。
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我希望自己能在那一刻到來之前就昏過去,至少不用活生生體會被爛泥憋死是什麼感覺。但我知道自己不會昏過去,至少不會在重新開始吸氣之前昏過去。
那隻是個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