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聽說是個女商人并一衆手藝師傅,害了人不認罪,京兆府這才将人送過來交由大理寺審問,這會兒已經在牢裡帶着了,”
“哦,聽說,那頭頭還是個有名的,是…什麼…江家的娘子——”
下屬話還沒說完,就見謝宥珩臉色驟變,眉目猙獰,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驚悚之氣,一時間竟被吓得一哆嗦,
“看什麼,還不帶路!”謝宥珩向呆頭呆腦的下屬一吼,後者立馬機靈起來,朝門外帶路,
真是冤枉,老實本分地傳個話,平白無故挨一頓罵,真是“走運”啊。
大理寺地牢關押的可不僅僅是犯了錯的人,那是窮兇極惡之輩,江凝初此番能進來,可是托了陸明清的福。
她們被關押的地方偏僻潮濕,一片黑暗之中隐約能看到對面生鏽的鐵欄上泛着的細碎冷光,空氣中混着水汽,發黴的,血腥的氣味,就是那泔水比之仍有不及。
幾個膽小的娘子乍然一見,心裡難免害怕,生理上的不适感定然就開始嘔吐起來,
江凝初還算冷靜,順了順胸口,強壓着那惡心氣味,饒是如此,臉色也是可見的蒼白,碎發被額前薄汗貼在鬓邊,黛玉之姿如是可見。
就等沈顔汐回府傳話,等來沈夫人的救援吧,最好是能趕在陸明清耐心耗盡之前查出那李倩的贓物,沉冤昭雪,如若不然……好像也沒有别的辦法了,
倏地江凝初輕笑了一聲,細微的聲音在空曠的牢房裡清晰可見,
“娘子,你可還……”于仆婦抽出神來,想着安撫一下她,靠近一看見女子瘦弱的身軀盈盈靠在欄邊,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一般,她收回了手,生怕碰碎了。
再活一世竟還是逃不過陸明清的算計,自己明明已經全力開脫了,卻還是逃不過人心的黑暗,即便不是自己的,仍要費盡心機地将她壓扁撕碎,最後再敲碎她的骨頭,狠狠啐上一口,磨滅掉自尊,
就算他看在江文柏的為官的面子上,僥幸逃過一劫,可她引以為傲的各處基業呢?就這麼任人宰割了?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大仇未報,含恨過活,白活一世,就是拼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她已經想好了,最壞不過是反咬陸明清一口,兩敗俱傷說出他的所作所為,賭上一把,賭陸家不得君心,君臣相忌。
古來帝王最恨臣子心懷二心,就算沒有實證,陸家也隻能在帝王的眼前行事了,再也幹不成什麼大事,
父親避政,不問世事,本朝文官清流名聲,看在國子監上下文臣的份上,想必也就不會再為難他了,
江凝初緊握着的拳頭突然緩緩松開,用力掐住的骨節泛着青白色,
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她對不遠處昏昏欲睡的獄卒說道,
“把你們長官喊來,我有話對他說,”
“得了吧,這女的被陸大人親自送進來,怕是沒幾天活路了,咱們可别觸了黴頭,”
有個獄卒露出一臉嗤笑,難得的中午放松的時間,他可不願跑腿,便也拉着另一個看守的人繼續磕着瓜子聊天,
另一個臉長得俏生生的,很年輕,
“這不好吧,我還是去告訴一下大人吧,”
他是個老實的,做事按規矩來,正擡腿轉身,身體轉了一半,頭就像觸了電似的一動不動地定在那裡,
“你幹待着作甚,還不快坐下來,管這瘋婦幹嘛,”
“大……大人?”
年輕的獄卒面向背着光的一片陰暗發出試探性的詢問,
另一人順勢看去,見得黑暗中确有一人的身影,隻是光線太過暗淡,隻能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身形,其腰間墜着一塊白色腰牌,就算看不清臉,可這東西有着十足的威懾力,一眼就能抓住人的視線,
他不太肯定,但入職之前就有人教過基本的官場規則,他隻是個小喽喽,沒見過大人物,可這人腰間是大理寺的符牌,又能随意進入監牢,反正是上頭的人就錯不了了。
謝宥珩腳步慢慢地一步步走出來,在兩人面前停下,鞋履上的金色繡線重見天日,
“什麼事?你跟我講,”
視線避開獄卒慌張的眼神,落在身後的人身上,觥籌交錯。
她差點忘了,謝宥珩是大理寺少卿,隻是商賈之事竟也能驚動他了。
也許是太久沒見過光亮,一片漆黑中,她似乎看到了謝宥珩臉上露出來不同于以往的神情,讓他這個人都鮮活起來,
慌張?失措?仿佛不該出現在他的臉上,上位者姿态都是冷傲不近人情的。
江凝初其實不太想與謝宥珩說,一是她很要強,在謝宥珩面前從來是寸步不讓,乍一下這副狼狽的模樣,就算是在好友面前也難免羞澀,
二來謝宥珩出了名的冷情,他們兩人可談不上交情,最多就是利益關系,他這下開口,不知自己的腰包得破出多大一個口子,
她猶豫不決,擡眼就對上了一道熾熱的視線,愣住了,
明明是冷洌的眼神,卻讓人感到心安,像寒冬中那一抹火光,令人深陷其中。
謝宥珩看着江凝初疲憊的眼睛中帶着疑惑,不懂這女人怎麼回事,自己都主動幫她了,她怎麼還不領情。
江凝初側了側頭,深吸一口氣,聲音在一片安靜中很明顯,像是下定了某種很大的決心,
“謝大人,我有話單獨與你說,”
“是很重要的事,”
本來想再與他做次交易,後來又改變了想法,放軟了聲音,捏了捏嗓子,都說會撒嬌的女人最好命,
江凝初不是這種人,第一次使出這招數,心有餘而力不足,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她已然受不了自己這矯揉造作的姿态了,随即恢複了往日的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