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羽當即壓低聲音,用聲如細蚊的聲音繼續禀報。
馬車晃晃悠悠駛入城中,連月戰火早已讓城外滿目瘡痍,好在城内因及時維護,大抵還看得出是座“活”城。
江凝初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拉開簾子,外頭的天早已昏暗,陰沉沉地如同末日,入目便是成群的百姓驚恐着四散開來,裡頭有不着寸縷的孩童,有瘦骨嶙峋的老人,還有身體殘缺的男人,
此刻看見他們就如同見了鬼一般,退避三舍,嘴裡喃喃地不知說着什麼?
謝宥珩顯然也看出來了不對勁,銳利地目光掃視着周圍,語氣冷硬,“快些進城!不準多事!”
恰在這時,道路一旁人群中沖出一個人來,向江凝初的馬車奔去,護衛馬車的親衛聞聲而動,利劍出鞘,陰寒的刃光刺痛江凝初的眼,她登時大喊道,
“住手!”
親衛手中動作停下來,那人趁着這機會毫無阻攔地跑到馬車一側,馬車停下來。
這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男童,臉上稚氣未退,頭發髒兮兮纏繞在一起,灰撲撲的臉上有一雙葡萄般圓潤飽滿的眼睛,期盼着看向她。
“你想要什麼啊?”望着這般清純無害的眼神,江凝初的語氣不免柔軟下來。
男童默默看着她,也不回答。
江凝初面帶疑惑,回首望去,白芷正拿着一塊兒棗花酥掰成幾塊,美滋滋送入嘴中。
下一秒手中用油紙包裹着的剩下幾塊棗花酥被奪去,連帶着身側幾摞荷花酥,花生酥,白玉糕等皆一掃而空。
白洛幫着江凝初把糕點遞出去,眼看着男童一雙瘦小的臂彎拿不住了,從人群中又蹿出幾個小孩來,被親衛攔在幾步開外。
親衛看向謝宥珩,不敢動作。
謝宥珩看向正專注地把随身攜帶的糕點吃食分出去的女人身影,點點頭。
親衛得令松開了桎梏,幾個孩童蜂擁而上,三兩下就清掃幹淨。
江凝初和藹可親地看着他們,聲音清透,帶着股鎮定人心的作用,“拿回去給家裡人嘗嘗吧,”
這群孩童眼神懵懂,也不知聽懂了還是沒有,直拿了東西一聲不吭地離開。
“娘子這是從滇城特意帶來的,這邊境小城哪裡能買到這樣的點心,您就是要送,好歹也留一…一塊兒吧,”白芷咂巴着嘴,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眼神中是對那些點心的心疼。
“你還沒嘗夠啊,這些孩子想是許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否則我們這一隊黑壓壓的隊伍,還有外頭兇神惡煞的士兵,連那些百姓都不敢動作,他們如何敢跑過來,定是餓極了,”
江凝初娓娓道來,三人一看,那幾個孩童拿了東西便開始狼吞虎咽,幾塊糕屑掉在地上,又趕緊拿起來夾着泥土吃掉。
“娘子你看,”白洛驚訝的聲音拉回她的視線。
風吹開門簾一角,車轅上有一塊用油紙包着的糕點,白芷拿來一看,是她們方才給的白玉糕,
幹幹淨淨的,不沾一點灰塵。
江凝初的心裡頓時流過一陣暖流,如汲汲泉水般給予她生命力,手中如握千金。
“好了,加強戒備,去明州府衙,”謝宥珩一聲令下,車隊漸漸啟程。
江凝初壓抑着心中欣喜,戀戀不舍地看向那群孩童們。
彼時謝宥珩駕馬走在她身側,謹慎思索一下後,輕嗑兩聲,讓自己嗓音不再那麼粗硬,“下次不許這般莽撞了,”
“不過是幾個孩子,不會有危險的,”江凝初回應着他的關心,
“不僅僅是危險,你反而是害了他們,”
“為何?”江凝初秀眉緊皺,一張秀麗白皙的臉布滿疑問。
謝宥珩沒有回答,示意她向剛才的地方望去,
江凝初看着遠處最後一隊士兵離開後,壓抑着欲望的其他百姓一窩蜂湧上來搶奪孩童們的糕點,絲毫不顧及面前的隻是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孩童們勢單力薄拿能敵得過成年人,死命護着不行反倒如同破布娃娃般推攘出去。
江凝初看着幾個孩子臉上頭上布滿血污,神色慌張着急,便要下車而去,被謝宥珩一把攔住。
“那隻是幾個孩子啊,他們如何下得去手?”江凝初試圖掙開他的阻攔,可男女力量懸殊,沒有絲毫作用。
謝宥珩暗自歎一口氣,江凝初就見不知何時過去了四五個親衛,拿着利劍便轟開吵嚷的人群,扶起幾個倒地不起的孩童。
“我讓驚雲給他們檢查,你不用擔心。”謝宥珩的話好似一劑良藥安穩人心。
可這是為什麼呢?已經窮困到連孩童都能下手了嗎?那禮義廉恥道德法理何在呢?
謝宥珩像是預料到她心中所想,在她苦苦不能理解時,開口道,
“天下大同,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百姓相親相愛,”
“現逢戰亂,吃飽穿暖都成問題,道德于他們而言不如一碗充饑的米湯,當你能生存下去了,這才需要道德禮法來滋養你的内心。”
“那朝廷呢?明州城變成這樣,朝廷不管管嗎?”江凝初語氣帶着嗚咽的腔調問道。
“快了,烏雲蔽日的日子,很快就要過去了。”
江凝初什麼也不能做,隻能默默替他們祈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