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江凝初淡淡的聲音,宛若從天而降的一滴雨珠,昭示着事件的到來。
“此次雍國與南诏已簽訂條約,退讓瓊州城,開明州與瓊州兩城,互通商貿,并由兩國共攝控榷府,掌管兩國商業往來之事。”
沈顔汐眼眸震顫,張口訝異不言,良久才道,“還真辦成了啊?”
“那依這意思,是讓我們去控榷府?可這不合規矩啊!”
江凝初解釋着,“明州與瓊州連年戰亂不斷,城内殘破不堪,商業百廢待興,謝宥珩讓我們先去随朝廷派下的人重振城内基業,待穩定下來,控榷府自有人接管。”
沈顔汐聽完,面色有些失落,情緒起伏不定,“我就說嘛,控榷府是朝廷的管署,有官位才做得,我們女子哪有那機會。”說着,嘴角抹出一絲牽強的笑。
江凝初沒有立刻應話,目光對視良久,方才言,“機會是自己争出來的,就算沒有可能,齊心将明州與瓊州重整好,難道不是你我之所願嗎?”
沈顔汐緩緩擡頭,目中不見頹唐之色。
此刻昭城,因靠近山脈,山林水汽順着西風而下,湧入城中,在巍峨森嚴的昭城上方羅織成一張密網,一月之中難見幾次日光,當地百姓們對此司空見慣,隻因順天之氣,暗自消沉。
昭城城主府,乃是施浪诏族中親信,名喚暹啟,屯兵于城,挾開礦之要事,日積月累不知私藏多少金銀,乃施浪诏部族中第一豪族。
府邸占地百餘畝,坐落于山腳下,引山間溪流入府,辟出數十畝空地造錦繡園林,其間葳蕤花草,瓊林玉樹,美不勝收。
偌大的城主府中,出現幾道特别的身影。
一人着墨藍挑花蝶紋袍子,身長體直,頭頂青玉冠更是抹去額角疤痕的狠戾,多了絲溫潤矜貴的氣韻,粗粝的掌腹接過暹啟身旁管家遞過來的賬本,輕輕翻動着紙張。
另一人則是身穿朱紅五福捧壽團花紀絲圓領袍,将其肥厚寬大的脖頸緊緊包裹着,腰間贅肉幾欲掙開腰帶而出,顯得十分滑稽違和,加以一張老态油膩的臉,更是叫人不忍直視。
楊智此刻正戰戰兢兢地等候陸明清發話,初來西南,未體驗過當地風俗民情,美酒佳肴,放浪形骸幾日便流連其中,流水般的佳肴送入腹中,又陪上那日落西山的身體,過猶不及,早就吃不消了,如今是裡虛外浮,精神萎靡。
更是将南诏的事險些辦砸了,有施浪诏為其開後門,幫襯着昭城的礦脈開采,未察覺天生異象,仍舊沉溺于酒池肉林,以至于礦脈坍塌,數十名南诏士兵及城中招募而來的民工被困,生死不明。
“這半月就開采出這麼些,夠幾日軍費?”陸明清突然擲下賬本,面色狠絕。
暹啟身份尊貴,陸明清再怒也不可能怪到他頭上,這話顯然是對楊智說的。
楊智本就虛浮的身體受這麼一下刺激,頓時面色萎黃,背上發汗,頓聲道,
“近日天氣…天氣不好,加之人手不夠,城中百姓哪怕是出高價工錢,也…也沒幾人願意來,”楊智艱難地說完話,額前已浸濕一大片了。
“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的疏忽,何至于釀成如此禍事,百姓惜命不肯來,我看倒叫你去正合适!”陸明清鮮少怒成這樣,他向來心思深沉,讓人瞧不出情緒,此刻是憂心憂慮,才會這般。
他一手撐在桌幾上扶額不語,以圖讓自己緩和下來。
若不是謝宥珩這厮如此快的就和那南诏小皇帝商定好,尚還未阻攔就已成定局,他又何必如此,在羽翼未豐,軍備不足,隻有三成把握之際貿然湧進,又逢楊智這等不堪重用之輩拖後腿,現下局勢是愈發撲朔迷離。
也罷,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等謝宥珩平安回到上京,将他密報奉承于帝,焉能有他們的喘息之地。
不能讓他們活着回到上京!
“暹啟大人,金礦這邊還得由您多費心,軍機不可失,施浪王那邊可也等着您的這筆賬呢。”陸明清倏地對暹啟說道,臉上帶着恭敬的笑。
這話一是交代,讓其想辦法籌集軍費,而是提醒,雖是兩方人馬,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楊智不得力,可不就得讓他多出力,豈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果然,暹啟笑面虎樣的神色轉瞬而變,目光發冷。
這是在點他,一個黃口小兒本想挫其銳氣,卻被反将一軍,他的面色已不大好看,仍維持着原樣。
粗曠的聲音響起,“陸将軍客氣了,您與施浪王為盟友,擁兵十萬之衆,我隻是個小喽喽,豈敢豈敢啊!放心,此事不出幾日,我定能解其憂。”
陸明清眼底蕩開一絲微笑,面上仍肅正冷硬。
楊智私入南诏,是重罪,故而隻能寄住昭城城主府中,陸明清與他有話說,避開暹啟,去了楊智暫住的院子。
甫一進門,鋪面而來的便是胭脂水粉香膩之氣,滿院莺莺燕燕,看見楊智身邊的陸明清,還以為是來了什麼貴客,如此高大英武,頓生攀附的心思,半露□□扭着水蛇腰盈盈前去,被楊智喝聲斥退,扭頭一看,陸明清已面色烏青,眼神恨不得将其刺死。
楊智哆嗦着身子,躬身詢問,“大人這次來要待幾日?我好去安排。”
“安排什麼?如你這般?”陸明清反問道,手指向滿院春色,
楊智登時大氣不敢出,隻會連連道歉。
“明州那邊離不得太久,連夜便走。”
謝宥珩出王都的情報,以及江凝初兵分兩路的消息傳到陸明清手裡需要時間。
正在陸明清收拾完楊智那花花腸子後,準備策馬離開昭城之時,消息遞到他的手中。
當下便改了主意,要在昭城滞留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