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處柳樹成蔭,既可以納涼,人又不多,不用擠來擠去,隻是坡有點陡峭,得小心點挪動。
宋槿儀拿了個大蒲扇,替自己和許若蘭扇着風,說道:“我來時看了看,這落雁湖周圍擺的小攤平時不知生意如何,今天是一定掙得盆滿缽滿,若是以後有機會,我也要在這湖邊擺個攤。”
說罷,便側過身,目光接觸到許若蘭的視線,她直言道:“我準備攢點錢,自己開個小店。”
許若蘭神色平靜,沒有表現出多麼吃驚的樣子,似乎早就知道,她柔聲道:“以你的手藝,不出去後定有一番天地。”
“但我缺一個幫手,若蘭姐可願意?”
許若蘭習慣了平淡而又穩定的生活,婉言拒絕。
宋槿儀自是不願強人所難。
“希望若蘭姐不要将今日我所說之事告知掌櫃。”
“這是自然。”許若蘭點頭允諾,“依你的手藝,蟄居于此,确實浪費,若有一日你有意離去,自是理所當然。
不過你年紀尚輕,有許多事你還未曾經曆過,我問你,你當初來茶鋪前,可曾去别處求職?”
宋槿儀說沒有。
“你很少談及出身,我不好多問,但你對雲州知之甚少,我猜你應是外地來的。如今你要獨自一人出去生活,我幫不了你太多,隻能勸告你一兩句,女子出來尋活的諸多難處,你可曾想過?”
宋槿儀在前世也是一個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當然是想過。
許若蘭見她不語,以為她小孩心性,突發奇想,不曾細細考慮過。
她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女子尋活本就不易,因為身體差異,月事或妊娠都是有影響的,故兒店家極少雇傭女子做活,若女子想要自立門戶,更是艱難。”
宋槿儀自信地對許若蘭回道:“若蘭姐放心,這世道再怎麼艱難,總有一片天地屬于我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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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火朝天的龍舟比賽在日落前決出勝負。
待賽龍舟的人離去,湖邊看熱鬧的人就散去了不少,天色也暗了下來。
宋槿儀與許若蘭二人便攜手緩慢地下了山坡,抖落完裙擺上沾上的雜草,整理好衣裙,也欲離去。
來時的路擠滿了人,她們二人不好擠過去。
許若蘭提議從東邊的崇安坊過去,繞個遠路。
宋槿儀同意了。
崇安坊多是些達官顯貴的府邸,沒有商鋪,隻有些挑着扁擔買散貨的商販,平日除了貴人進出的馬車轎子,路上基本上看不到人。
沒想到今日路過這裡,竟然擠滿了人。
宋槿儀被人群擠來擠去,失去了原有的方向,回過神來發現人群全部擠向一個方向,宋槿儀順着人群看了過去。
不知是誰家的府邸,外面一堵高牆貼着一張白紙,離得太遠,她隻看得見紙上面寫着醒目的“告示”兩個字。
又聽見前面靠近告示那邊傳來喧嚷聲:“三十兩白銀……”
“好像是盛京那面來的貴人……”
人群紛紛攘攘,摩肩擦踵,像是漲潮的海水,浪花一疊一疊地向上湧,宋槿儀身形纖細,被浪潮拍得東倒西歪,很快就與許若蘭被人群沖散。
她試圖站穩身子,仰着頭尋找着許若蘭,人海茫茫,不知去向。
這裡人多,如果若蘭姐能出了人群,應該不會停在這面等她,會往樵歌街去。
她也要想辦法出去,她低着頭,注意着腳下不要被人踩到,緩慢地往北面挪動。
猝然,她動作一頓,擰着眉,面色變得極為難看,她感覺自己腰間一沉,連忙伸手過去,想将賊人抓住。
那人動作極快,是個慣犯,宋槿儀隻摸見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間!
“抓小偷!”
可惜在渺渺人海中,她的聲音如同石子投入的水花頃刻間被幾尺高的巨浪吞噬。
一想到錢包沒了,她當即也顧不上别的,直接用胳膊肘抵着前面,強硬地為自己開了一條出路。
幾番努力後,她終于擠出人群,她擦去臉頰兩側的薄汗,餘光瞥見一個身影,他佝偻着身子,手中握着一大把荷包。
宋槿儀一眼就認出那一堆荷包裡最邊上的就是她的,繡着金元寶,是她專門央許若蘭幫她繡的,用來求财。
沒想到還沒等發财,這會就先散财了,她沒有出聲打草驚蛇,拔腿就朝那人跑過去。
那小賊似有感應,忽地擡起頭,見宋槿儀往他這跑來,立馬系住袋子,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宋槿儀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抓小偷,抓小偷。”
隻可惜她這幅身體本來是位嬌弱千金,根本跑不過偷雞摸狗之輩。
她追着那人的殘影來到一個巷口,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渾身的氣力都耗盡,她實在跑不動了。
她不嫌髒地靠着那黑黝黝的牆壁,重重喘着粗氣。
待平複了呼吸,她擡頭打量着這個地方,目光一滞,呆在原地。
她這是跑哪裡來了?!
天幕由天藍色逐漸轉變為橙黃色,明亮度逐漸降低,像是挑染成了的綢布罩在天上,暖陽隐入錯落不齊的房檐,光影忽明忽暗。
宋槿儀站在一處不知名的巷子口,潮濕的地闆像是膠水一樣粘着她的腳,使得她不能挪動半分。
那是一條像羊腸子一樣狹窄而長的巷子,兩邊的牆壁高高壘起,巷口還有一絲光亮,越往裡看,越昏暗,像是黑夜,根本摸不清裡面到底有多長。
正因為其中光線模糊不清,在以宋槿儀所在的位置,稍往裡幾步,幾個不知是幹嘛的人,嘴裡叼着煙槍,吞雲吐霧,面目隐在黑暗裡,裸露在煙霧裡,看上去有幾分猙獰可怕,像是暗夜裡的狼群。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好像闖入一個不該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