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識海中最清晰的一股熱流——
漆夜彩拼命往上遊去,終于尋到一處亮光,艱難地浮出水面,粗魯地抹了把臉,潦草地扒拉了兩下頭發,朝岸邊遊去。
剛走出幾步,就發現不對勁——
她沒鞋。
“煩。”漆夜彩暗道了句。
她把衣擺撕了好幾大塊,瞥了眼沾滿了草屑泥渣的腳,不高興再回去洗了,勉強套上了簡陋的鞋套,紮了個結。
破碎的記憶不斷翻湧着,終于拼湊成了一條稍微有點邏輯的線來。
夜慕燼是真的狗,他把無盡天炸了。
整個元界唯一存留的非凡之地,唯一擁有天然靈氣的神栖之地,被他炸了。
好吧,所謂神栖之地,本就沒有神了。
走到城裡,聞着一路美食香味。
漆夜彩到處掏了掏衣服,果然摸出幾塊錢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塞的。
粗略算了算,大概能吃上一碗飯,她快餓沒了,先将就将就着吧。
天色昏暗,涼風習習。
漆夜彩冷不防縮了縮脖子。
忽然,她感覺到一股滑滑的濕潤,她低頭看過去,竟是一條淺白透明的蛇,已經圍了腳踝好幾圈,正往小腿上爬。
這蛇長得倒是清秀幹淨。
漆夜彩甩了甩腳,沒甩掉,便不去管它。
待白蛇爬至大腿上時,她一把抓住它命運的喉嚨,放在眼前。
白蛇成了一根繩吊着,但仍垂死掙紮,尾巴攀上她的手臂。
漆夜彩手中用力,在它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把它扔到了一邊。
“小東西,姐也餓着呢。”
那白蛇緩過來後,再次遊走在她身邊。
漆夜彩耷拉下眼皮:“趁我脾氣還沒上來,趕緊滾遠點,不然把你皮扒了做鞋。”
不知那白蛇聽沒聽得懂人話,但确實停了下來,也沒往别的方向去,就原地待着。
白蛇垂着偏青色的腦袋,一垂一垂,仿佛被撞暈了腦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
漆夜彩沒再看它,粗略地掃了眼周邊,挑了家看起來便宜的飯館進去。
她買了最便宜的面,在邊上的位置坐下。
隔壁是個衣衫褴褛的男子,見到她落座,脖子一伸,跟烏龜似的,端着碗就坐到了她對面,發出清晰的碗桌碰撞聲。
漆夜彩抽了雙筷子,聽聞動靜,不悅地皺眉擡頭。
對面那人雙眼渾濁,泛着油紙似的黃,臉上挂着猥瑣的笑容:“小娘子,一個人哈?”
漆夜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克人,想不想死都滾遠點。”
她就想好好吃個飯而已,怎麼跟開了“吸麻煩光環”似的,沒個清閑時候。
人不如意的時候,喝口水都塞牙。
那人似是興趣更大了,露出一口暗黃夾黑的老牙,不怒反笑:“好烈的性子,哥喜歡,哥一看你就是個寡婦,哥不怕死……”
話音未落,兩根筷子已經戳到他眼睛上去,“呯呯”兩聲掉在地上,碎了個幹淨。
漆夜彩不耐煩地說:“給你臉了。”
“啊!——你這臭老娘們!”
那人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揉,隻覺眼球不止是疼,還癢,仿佛有蟲在爬。
“想死可以自盡,少打擾我的吃飯時間。”
漆夜彩的語氣極冷,重新抽了雙筷子,端着碗,筷子一攪,嘩啦幾下吃了個幹淨。
那人一拍桌子,雙眼依然通紅發紫。
“你這該死的東西!不知道從哪個旮旯窩裡爬出來的臭婆娘!老子找你是給你臉了!”
漆夜彩起身,沒什麼情緒地掃了眼他,壓根兒不高興搭理他。
手裡握着一排錢币,大拇指指腹摸着邊一個個過去,數了個清楚,反手按在了桌上,接着轉身便走。
身後那家夥推翻了桌椅,不要命地撲過去。
漆夜彩頭也沒回,面無表情地往旁邊輕松一跨,非常行雲流水般的動作。
那人狼狽地跌倒在大門口,滾了好幾圈。
“……”漆夜彩淡然繞開他。
漆夜彩感覺身上難受得緊,她再怎麼不拘小節,也得把自己收拾得像個人吧?
路過一片碧綠的池塘,她探頭看了下自己,頭發确實很亂,沾了不少泥巴點子和雜草雜葉,衣服比乞丐還乞丐。
她幾千年沒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了!
幸虧出水前洗了把臉,姑且像個人。
狗夜慕燼!漆夜彩暗暗罵道。
也不知道這是哪,不過看這裡的環境,應該還在江南這一塊地方。
漆夜彩随便扒拉來一件灰撲撲的袍子,在肩上披成了個特非主流的樣子,又扯了根草作發帶,将頭發草草捆起來,最後徒手畫黃符,擱腦側貼着。
這時,一個萬花筒模樣的東西莽莽撞撞橫沖直撞過來,一邊喊着:“主人!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啦?”
漆夜彩恍然隔世:“萬華鏡?”
萬華鏡有些小得意道:“嘿嘿!主人有沒有很想我啊?”
許是被夜慕燼的各種幻境整怕了,漆夜彩的第一反應是:“你是真的還是假的?連接個系統讓我瞧瞧。”
萬華鏡:“……!”
【叮咚——】
【當前主線任務進度:90%】
【支線任務“白杜鵑”任務進度:50%】
漆夜彩:“……”
荒廢了幾天,差點把任務忘了。
由于那天過于讓人印象深刻,她對那次的任務進度值記得很清楚,剛到及格線。
怎麼一下子就跳到百分之九十了?
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元界好像沒有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的設定吧?她不至于跟社會脫節吧?
看着眼前毫無變化的萬華鏡,漆夜彩大膽猜測:“靈氣複蘇了?”
不然鏡娘怎麼活蹦亂跳的?
其實萬華鏡醒來也沒一會兒,根據它的檢測,它的清醒時間跟漆夜彩差不多,大概就是漆夜彩來了以後,它就蘇醒了。
至于靈氣複蘇……?
“好像是這樣,本鏡檢測到了一點非凡生物複蘇的迹象,但也隻是一點,不多。”
“鐘明昧呢?”漆夜彩看了看周圍,沒有半點人影。
萬華鏡不滿道:“主人幹嘛關心那小子?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漆夜彩道:“你還記得你上一次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麼嗎?”
萬華鏡仔細想了想:“嗯,那天……本鏡好像出去覓食了,然後就莫名其妙掉進了附近的湖水當中,恰逢靈氣耗盡,就停機了。”
漆夜彩立刻認清了現實,現在所謂的“靈氣複蘇”,恐怕隻是美好假象的一方面,根本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複蘇”。
現在這個萬華鏡,是跟她同一時間線的萬華鏡,不是出現在醜化世界的萬華鏡,而醜化世界中的萬華鏡恐怕是未來的萬華鏡。
夜慕燼這家夥到底想幹嘛?!
總是不跟她商量一下就任意妄為。
“萬華鏡,先去幕不落高台。”
萬華鏡道:“主人,您要不先洗個澡?”
漆夜彩:“……”狗夜慕燼!
一人一鏡沿路找了家客棧,漆夜彩飛快地整理完後出來。
“奇了個怪……”萬華鏡趴在桌子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聲音都蔫了吧唧的。
“怎麼了?”漆夜彩把它拿起來。
“鏡生大失敗!”萬華鏡仰天長嘯,“本鏡居然吸收不了他們的想法了!難道是我在星閣沉睡太久的緣故?”
“原來是餓的。”漆夜彩放下萬華鏡。
餓得頭暈眼花的萬華鏡開始胡言亂語:“這不合理啊!他們都沒有思想的嘛!?”
漆夜彩淡定地說:“又不是時時刻刻都有想法的,就不能發呆嗎?何況這時候都在歡聲笑語,哪有時間想那麼多。”
“不可能!”萬華鏡揚聲反駁,“隻要有活物在的地方,就不可能沒有一絲想法!”
漆夜彩笑了:“總不能他們都是死人吧。”
說完,一人一鏡都是一怔。
漆夜彩不受控制地産生了恐慌感。
不是有多血腥恐怖驚悚,而是明知虛假又無法割裂後,清醒着自欺欺人的恐慌感。
夜慕燼。
她現在就要見夜慕燼。
這麼執着地想着,漆夜彩拉開了朝着中心樓道的大門。
刹那間,一陣伴随着濃郁花香的勁風襲來,吹開了屋裡的半遮半掩的窗戶。
灰白的、深紅的……數之不盡的花瓣紛至沓來,在有形的風中纏綿起舞。
微涼的觸感在臉上輕拂片刻,留下一片轉瞬即逝的溫柔,似是剛才經曆過綿綿春雨滋潤後便被晨風帶向了旅途。
白綢伴随着稀碎的花瓣自高空飄落,賓客圍滿了層層欄杆處,花香中的歡聲笑語充斥着整座樓閣,一片國泰民安繁榮景象。
穿過片片程度不一的花色,漆夜彩一眼望見了對面樓上的白衣少年,似是紅塵濁世之中唯一纖塵不染的純白。
那驚世絕豔的容顔,仿佛代表了這太平盛世,有種虛假繁榮的荒誕美麗,滿是讓人破壞欲爆棚的破碎感。
少年雙手撐在欄杆上,就站在那裡,遙遙望過來,目光如同跨越了時空。
任是鬥轉星移,時空交替,眼中也隻能看見她,一如既往。
夜慕燼怎麼又變好看了?
他去做美容了?
握住萬華鏡的手柄,調整到正确的角度,漆夜彩看到,那位絕世美少年在她對準的那一瞬間,朝她笑了下。
魅惑人心的笑容裡滿是玩味的興緻,像極了熟悉的屑裡屑氣夜慕燼。
這熟悉的感覺……漆夜彩嘴角一抽,隻猶豫了一下,就立刻準備去找他。
刹那間,紛飛的花瓣褪去了鮮豔的色彩,化為了塵煙灰燼,在光影中閃爍晶瑩。
*
“好巧呢,姐姐也在這裡呀。”
夜慕燼輕笑了一聲,伸手摘下面紗,露出漂亮至極的容顔,暗紅色的眼瞳如同血染的白夜,瑰麗而詭異,勾魂攝魄。
擡起雙眼時有一刹那的亮光,染着血光,被攪碎了,融進璀璨的銀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