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娘看過去一眼:“我應該認識你嗎?”
凡人壽命,百歲就稱為長壽。
她就算千餘年前,認識幾個凡人,如今他們也都不在了。
孟老卻跪在了地上,雙手合十的拜了又拜。
“也難怪您認不出了,五十年前我還是個小夥子呢,不像如今白發蒼蒼,行将就木。”
“您可還記得,三仙村之前,還叫娘娘村時,荒廢的娘娘廟裡,是您顯靈把重傷的我給救了。”
方四娘露出思索之色:“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個,連累你老娘被打死的混賬兒子。”
五十年前,方四娘來此地,沒尋到水鳌大王與地龍仙姑。
反倒瞧見一個重傷的老婦人,對着荒廢破廟内,她殘破的神像磕頭叩拜。
而這老婦人所求的,是希望身邊,奄奄一息的兒子能活下去。
方四娘沒尋到想找的人,還以為那倆小妖死了,倒生出幾分憐憫心,就現身給了一丸丹藥。
“你當年嗜賭成性,無力償還,被催債的人打死也是活該。”
方四娘全都想起來了:“那丸丹藥,我本是給你母親的,沒承想她竟給你吃了,自己因為幫你擋下很多棍棒,傷勢太重死掉了。”
孟老也不狡辯,落淚點點頭,全都認下了:
“從那之後,我再未賭過,得娘娘恩澤庇佑,我離開村子出去闖蕩,倒也積攢了些家業。雖然我施舍銀錢給窮苦人,還專門建了個念慈堂,奉養無兒無女的老人,可我仍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子欲養,而親不待。
人間幾多悲涼無奈,也莫過于此了。
“這與我何幹,你不必說我與聽。”
方四娘轉身再次要走。
孟老卻叩拜出言道:“娘娘我隻是想知道,這位土地婆,可是我母親的轉世,為何她與我那老娘長得一模一樣。”
“這倒是有趣。”方四娘被勾起了好奇,掐指算了下。
“原來如此,你與這鹹菜疙瘩,倒是有一絲血脈機緣。”
玉婆婆忙搖頭:“上仙,我一個精怪,怎會與凡人血脈相連。”
方四娘道:“我記得你們倆能修成精怪,是因為沾到人血的緣故。”
老石頭說道:“不錯,這血是之前,住在那個茅屋裡孟老太的血。”
二精再次看向孟老,什麼都明白了。
玉婆婆上前,瞪着眼睛仔細看起孟老的容貌:
“臉上褶子是多了點,但還能看出來,你就是那個不孝子。”
想到自己當年,做下的混賬事。
孟老七十來歲的人了,掩面痛哭,可再後悔,人無往少年,他都沒機會回到那會,重新來過了。
“那天是我帶你母親的魂魄回的地府,她生前沒作惡,與大多生魂一樣,早就投胎轉世了。”
方四娘瞧他哭得可憐,耐着性子多說了兩句,畢竟她還拿了孟老,不少的百年人參呢。
孟老哭聲漸消,心裡壓了幾十年的那口氣,終于長長的呼出來了。
而等到老人家,用袖子擦幹眼淚,再擡頭看去時,方四娘已經不見了。
“二位上仙,老朽願意為你們出錢建土地廟,也是為自己積德行善,但我有個請求。”
原來孟老是覺得,三仙廟前身就是娘娘廟,他想為方四娘重修廟宇。
而土地廟,他會擇個風水寶地建造。
玉婆婆與石老頭,對視一眼後,老友間默契十足,很多話不用說就都明白了。
就見玉婆婆,擺擺手說道:“娘娘廟當然要建,這位上仙可是我倆的救命恩人,但土地廟也不必另找地方勞民傷财,就在娘娘廟裡,給我倆塑個銅身就夠了。”
石老頭指了指地上的紅蜘蛛:“還有它,需立個牌位,如此才能分到我倆的香火。”
而大約一炷香後,方慎扶着重傷的法空,帶着小道士回來了。
村裡人那是熱情款待,不過兩日後,法空的傷勢穩定後,方慎就帶着他們告辭離開了。
他沒有直奔帝都,而是往縣裡去了一趟。
以鎮堂府,少府司的身份,先斬後奏,懲戒了不顧一方村民死活,隻求風調雨順,為自己添政績的縣令。
方慎親自監斬,一連殺了五名官吏,這才動身往帝都折返而回。
他們帶着個重傷的法空,他無法騎馬,晝夜趕路,最快也要十多天,才能回到帝都。
可方四娘這邊,從孟老宅院裡消失,騰雲駕霧第二天晨起時分,就已經身處在城門外了。
看向身邊,飄蕩蕩的景姒,方四娘說道:
“城門還沒開,正好先去郊外的城隍廟,給你登記造冊個臨時身份。”
這樣景姒就能如鬼差般,在人間随意走動,日夜遊神,四方陰司,都不會出手拿她。
“都聽四娘姐的。”
她覺得自己很麻煩人家了,方四娘如何安排,她隻有感激,沒有任何異議。
到了城隍廟,方四娘傻眼了。
城門都還沒開,這裡卻喧鬧得很,一眼望去人挨着人,他們手舉着高香,你推我搡的往廟裡走。
路兩旁各種小商販,推着車的,擺張桌子就出攤的,排成一條長龍。
有的商販沒地方擺攤,就挂在身上,或者挑着扁擔,來回在人群裡走着吆喝。
方四娘手裡撐着的傘,好幾次都被人撞得東倒西歪,害她被日光照到了好幾下。
景姒在旁解釋道:“每逢初一十五,這裡就有廟會,而且很多人會來争頭香,上高香祈福,我小的時候,家裡人也常帶我來這。”
那會吃糖人,喝百花飲,冬天還有紅彤彤的糖葫蘆,熱氣騰騰的大包子。
景姒越說,越神采奕奕的,兒時的回憶,叫她歡喜又懷念。
方四娘卻閉着眼睛,深吸了幾口氣,才把情緒平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