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在山間搖搖晃晃,江水在夜裡格外湍急,月光在水面鋪開銀色的薄被,天地間隻剩嘩啦啦作響的水流和低飛烏鴉發出的嘶鳴,山隐沒在雲霧之中,松柏鍍上華色。
司機不知道什麼時候關掉車裡的空調,此刻逼仄的車裡又悶又熱,時而有人發出低低的鼾聲,發動機的聲音和鼾聲交相呼應,令這大巴變得熱鬧。
陳晚青打開窗戶,任涼風吹散撲面而來的悶熱,山間的風帶着霧氣令她清醒幾分。
手機震動,同事在工作群裡艾特她,關于新版本上線的數據反饋。
這個版本的關于差異化人群包的需求效果并不好,她作為新人産品經理,負責的業務多而雜,本次版本數據下滑她不用背主要責任,但也在群裡被點了大名。
本次數據下滑的責任,直屬領導小珏背鍋,需求主提出方阿琳背主要責任,而她是連帶責任。
小珏在他們幾個的産品小群裡狂轟亂炸,整條産線每個産品經理都無法幸免,包括實習産品經理,人人自危,極力撇清自己與本次需求的關系。
陳晚青的請假條挂在個人資料卡上,結果還是被小珏一個語音電話打過來。
她本不想接,奈何這份工作剛幹沒多久,星葉又是top級互聯網企業,單純因為請假被打電話而辭職不值當,而且,互聯網這行不滿一年經驗挂在履曆上算雷點,下份工作再找大公司會相對困難,最重要的是她還要跟她爸解釋辭職的原因。
去年畢業季她爸就不同意她進互聯網行業,想讓她回家裡公司來接管一部分項目,她對家裡的食品行業沒太多興趣,正巧去年星葉給她發了offer,給的工資不低,她初生牛犢不怕虎,決定去星葉鍛煉自己,現在總不能遇到點小困難就打退堂鼓。
陳晚青看了眼時間,晚上9點,個個都不下班,她無奈接起電話:“小珏哥,抱歉,我正在休假,沒看見群裡消息。”
小珏對“正在休假”四個字置若罔聞:“之前提需求的時候你沒有找數分(數據分析部門)了解老版本的數據嗎?”
陳晚青撇去這幾天的個人情緒:“這個需求提出來的時候,我有跟蹤過之前版本的數據,也做過詳細的數據對比分析,但是之前的數據存在一些遺留問題。”
小珏:“所以,你沒跟阿琳同步這事?”
陳晚青跟阿琳提過,當時阿琳說的是先上線本次需求,等後續觀測數據再決定優化方案。
小珏聽她沒聲:“怎麼了?信号不好?”
“我跟阿琳姐提過的。”
小珏沉默片刻回道:“知道了。”
陳晚青:“小珏哥,這次事情很嚴重嗎?”
小珏:“事情嚴重不嚴重是一回事,我覺得大家工作态度有問題,小陳,你是應屆生招進來的,當時有很多優秀的備選人,但我義無反顧選擇你,是因為對你期望很高,老實講,你最近幾次的表現并沒有達到我對你的預期。”
小珏的聲音裡帶着失落,似乎對她已經徹底失望。
陳晚青的院校不算特别拔尖,但在985裡也算靠前,從小沒受過什麼挫折,小珏這麼說,令她感到有些難過。
畢業以來,她都在努力往前走,這一年來準點下班的次數屈指可數。
陳晚青聲音淡淡的:“抱歉,小珏哥,讓你失望了。”
小珏聽她這麼說,舒了口氣:“我不是在怪你,小陳,我是希望你能快速成長,你加入星葉也一年了,該學會自己獨立承擔一部分責任,這次事情阿琳是有責任,你難道沒有嗎?”
陳晚青:“我會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不會逃避。”
小珏:“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主要責任我已經擔了,下次遇到這種情況,需求内評的時候,要提出來,群裡有很多前輩,都是你的老師,要虛心請教,不要盲目自大。”
不知道溝通了多久,等小珏挂掉電話,陳晚青感覺一陣疲憊,這半個月處理程臨的事情已經耗光她的心力,如今小珏一番話,又令她陷入一種自我懷疑。
沒幾分鐘,阿琳又打來語音,劈頭蓋臉的問責。
所有的糟心事不約而同全部湧來。
臨挂電話,阿琳說:“下次遇到這種問題就說你遺漏了,不要再把别人推到前面去,曉得伐?”
陳晚青不明白為什麼之前她已經詳細分析過前因後果要說成是遺漏,這不就是典型的替資曆老的員工背鍋。
骨子裡那股倔勁又上來了,不想下次遇到這種情況當縮頭烏龜。
“阿琳姐,數據問題我确實是反饋過給你的,我沒有遺漏。”
阿琳不屑地嗤了聲:“小陳呐,你要自己拎拎清楚,不是每次需求上面都會注意,也不是每個需求都是正向的,負向對于産品需求來講是很正常的,不要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跟小珏那打小報告,職場不是隻會工作就可以的。”
陳晚青憋着一股氣,她雖沒工作多久,但對于“負向對于産品需求來講很正常”這句話并不絕對認同。
任何需求都不是從0-1,起碼現階段不是從0-1,有前車之鑒也有AB測試,有些負向數據可以通過人為努力盡可能避開,而且這次需求有明顯的數據問題,她已經提前提出來了。
她和阿琳觀點有差異,這是沒法争辯的事實,但她還是保留着初入職場的謙卑:“對不起,阿琳姐,我沒有告狀,是小珏哥問我有沒有跟你提過。”
阿琳顯然不想聽她解釋,說了句“就這樣吧”就挂斷電話。
陳晚青握着已經挂斷的電話,第一次認識到職場不是學校,工作不是做作業,不存在絕對的是非對錯,人人都不過為了自己的三分利。
涼風吹在她的臉上,霧氣中夾着山間野杏樹的味道,她閉上眼,突然想起程臨。
程臨如果在的話,會是她傾訴的港灣,他會耐心聽她說完,會像老師一樣,耐心地替她分析問題,然後告訴她應該怎麼去适應職場。
雖然他有時候很嚴厲,但不可否認,他一直比她懂得怎麼适應這個社會。
她常說他是人精說他圓滑說他世故,他總說她是小孩,完全沒被社會毒打過的大小姐。
他說,你要成長起來。
她說,你成長就好。
他說,陳晚青,你要長大些,不能總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她說,為什麼不去迎合社會就是沒長大?
他說,你看你,想法幼稚天真。
她說,算了,不想跟你處了。
他說,我錯了,你當個小孩吧,哎,等哪天我不在,你可怎麼辦?
她說,怎麼?你什麼不在,你要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