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的意思是萬一我比你先老死或者病死,到時候你這個小孩要被人欺負。
她說,哦,那等到時候再說。
想起程臨,陳晚青眼睛熱熱的,眼淚順着眼角滑下來,一語成谶,他真不在了,而她還沒學會長大,連人際關系都沒能處理好,她好累。
幸好車裡的其他人都入睡,四起的鼾聲将她低低的嗚咽聲掩蓋。
她趴在前座的椅背上,肩膀一聳一聳。
程勁睜開眼,凝視着她瘦弱的顫抖的肩膀,手在身側下意識攥成拳,他厭惡這樣沒用的自己,厭惡自己如此渺小,厭惡自己對她的眼淚無能為力,隻能任憑她掉眼淚。
風好似一把尖銳的小刀,刮着他本就已麻木的心髒,密密的疼,疼得他吸了口氣,疼得他眼睛犯潮,他努力把眼裡的霧氣憋回去。
“姐姐。”
陳晚青聽見他幹澀的聲音,胡亂在袖口把眼淚蹭掉,眼裡還是濕漉漉:“怎麼了?”
後鼻音濃重,好似重感冒,偏是這幅模樣,叫人看得心疼。
“不要哭,你沒有做錯什麼。”
程勁用他僅能聽見的幾段對話拼湊出事情全貌,想出了最沒用的安慰。
陳晚青點頭:“嗯。”
其實她難過的不是工作,她難過的是與她并肩的同伴再也回不來了。
“你沒有做錯,應該他們向你道歉,你沒有對不起他們。”
少年稚嫩的安慰讓陳晚青并沒有好受些,反而讓她看見了他身上的自己,和自己一樣天真的少年。
她沒辦法告訴少年這個世界非黑即白,這些都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接受的負面消息,這個年紀該對未來對世界持有美好樂觀的向往。
她破涕而笑,順着他的話:“嗯,我沒有做錯什麼,不應該為别人錯誤的行為買單。”
山風順着窗戶縫隙鑽進來,睫毛上挂着的那滴淚花吹落下來,滑過臉頰,流下濕漉漉的淺痕,他的心顫了又顫,指甲掐着手心,陪她一起痛吧,這樣他也好受些。
陳晚青看見他如黑曜石的眼睛,那麼亮那麼深,不想這孩子再為她繼續擔心,“我沒事了,你快睡吧。”
程勁:“我睡不着。”
陳晚青從包裡掏出藍牙耳機:“要聽歌嗎?”
程勁接過一隻白色耳機,将它塞進耳朵裡。
陳晚青調好音量問他:“這個音量會吵嗎?”
程勁搖頭:“不吵。”
“有想聽的歌嗎?”
“聽姐姐的歌單就好。”
他真的很乖,幾乎不會提什麼要求,難怪程臨總誇程勁懂事,他确實又乖又懂事,要是陳慕藍能有他一半懂事,她估計什麼要求都答應他了。
「Summertrain」
Come with me for a little ride, see the shadows passing by
(與我一同坐火車離開吧看着車窗外呼嘯而過的掠影)
Come away with me, it\'s gonna be all right just breathe
(與我一同遠走高飛吧清淺呼吸間一切都會好起來)
Come away with me, it\'s gonna be all right you\'ll see
(與我一同遠走高飛吧你将看到一切都會好起來)
少年清淺的嗓音在夜色中如同一汪清泉,沁人心脾,令他渾身每個細胞都變得敏感起來,程勁眼底彌漫一層霧氣,有那麼一瞬,他忽然想這輛列車永遠沒有終點,他們就這樣一直坐下去,從清晨到暮色起。
車窗外的涼風吹起她鬓邊的發絲,一縷剛好吹到程勁的臉上,微微癢,像狗尾巴草劃過心尖,令他胸腔充滿柔軟。
陳晚青看他不困,這幾天他幾乎沒怎麼睡覺,十五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快睡吧,明早還要轉高鐵。”
“嗯,姐姐也睡覺吧。”他在腦子裡搜羅能夠令她放松心情的話,卻發現語言是如此貧瘠,“卡夫卡不是說他最擅長的事就是躺着不動,要是很累的話,可以躺一躺。”
陳晚青知道他在安慰她,有那麼一刻,她跟他想的一樣,躺一躺吧。
“姐姐沒事,姐姐是大人,可以處理好工作的事情。”
“嗯,我相信姐姐。”程勁看着她,“姐姐真的很棒也很優秀,南江省38萬高考生裡前1000名才能進甯大,所以,姐姐不要懷疑自己。”
程勁的鼓勵令陳晚青心口升起莫名暖意,在這黑夜中仿佛看見了瑩瑩燭火,她很棒,因為她提前預料到數據會負向,她很棒,這幾天她像個大人一樣處理好了程臨的後事。
她怎麼會在小珏質疑她的時候,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她的人生又不是為了滿足小珏的預期。
陳晚青頓悟過來,恢複些精神氣,望着面前乖乖的少年:“謝謝你,弟弟。”
在歌聲中,困意來襲。
程勁微微側臉看她閉上雙眼的模樣,顫動的睫毛如同蝴蝶輕栖,他的喜歡小心翼翼不敢流露半分,隻敢在她睡着時,肆無忌憚明目張膽将她的眉眼刻入心扉。
後半夜陳晚青被颠醒,發現自己的腦袋正抵着程勁的肩頭,而他正戴着耳機熟睡,她下意識直起身體,怪自己睡得太熟。
車裡燈光晦暗,少年鼻子挺翹如同一座小山,薄薄的嘴唇因為睡着的緣故輕抿着,好似與生俱來帶着一種化不開的淺淺哀傷,長腿憋屈的縮在大巴車的間隙,看起來楚楚可憐,像是沒人要的小狗。
她望着他,又想起陳慕藍說的那些話。
程勁這長相放在她那時候上學也是拔尖的,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相信程勁是什麼渣男,騙有錢女生的錢,更不能讓這些謠言影響了這個孩子上學的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