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甯城已經是下午四點多,車站人流湧動,黃昏映在車站落地玻璃窗外,反射出橙色的光暈,好似一幅幅映在建築上的壁畫。
陳晚青在停車場攔了輛的士:“送你回學校,還能趕上晚自習。”
程勁背着書包把自己塞進後座,陳晚青坐進副駕駛,扣安全帶的時候正巧看見他望窗外的側臉,夕陽鋪在他冷白色的臉上,映出幾分落寞。
的士緩緩開出高架,快到下班高峰期,沿途的車堵得厲害,如同長龍,從遠及近幹堵着,高樓林立,人.流不息。
平時三十分鐘的車程足足開了六十分鐘。
陳晚青跟着他下車,從校門的位置依舊能看得見遠處操場三三兩兩體育課的班級,學生們在塑膠跑道上嬉鬧。
她猛然發現自己原來從這裡畢業已經六年,時光真如彈指一瞬,但一中好像從來沒變過。
不管甯城變化更疊,它十年如一日。
她最近一次來這附近還是一年前方菱談了男友,請她吃飯,地址在一中附近,因為那男的是一中的老師。
誰能想到談慣了機車男、街舞男、搖滾男的方大記者到頭來倒追一個高中語文老師。
陳晚青見過她男友,記不清叫什麼,隻記得看着很文弱很書生氣,仔細算算,他倆談了也有一年多了。
“程勁。”陳晚青看他準備往校内走,喊住他。
程勁轉過身,夕陽擦過他藍白的校服,颀長的腿在水泥地上像是斜插着兩根筆直的筷子,少年沉默着望她。
她想起陳慕藍說他隻吃白米飯配湯,不由得想對他好一點,起碼今天不想讓他再吃白米飯,她提議:“這個點也快吃晚飯了,吃個飯再回去晚自習。”
他回:“好。”
乖巧地背着雙肩包走到她身邊,黑曜石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的眼神讓陳晚青想起方菱那條薩摩耶,見到她時,總喜歡用那雙黑亮如玻璃珠般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她。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陳晚青和他走在一中前排的商鋪前,不時有下班的電瓶車路過。
程勁停了兩步,彎腰系鞋帶,追上去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和她換了個位置,走在離馬路更近的一邊。
“我什麼都吃。”程勁回。
風把她耳邊的碎發吹起,露出精緻小巧的耳朵,耳垂上是淺金色的四葉草耳釘,程勁不敢多看,隻看那麼一眼。
陳晚青側過臉,遠山眉微微蹙着,似乎想了會:“有什麼忌口嗎?”
程勁搖頭:“沒有忌口。”
大概怕她不了解他的意思,他又補充,“小時候跟哥哥在山裡經常饑一頓飽一頓,有得吃就滿足了,以前一年都吃不了一回肉,所以什麼都吃,能填飽肚子就好,姐姐決定就好。”
陳晚青似乎能夠想象得到程臨和程勁在王家村的處境,她承認自己有點聖母心,尤其在聽見一年吃不了一回肉的時候。
她難以想象有人真的吃不上肉,不都說奔小康脫貧了,怎麼還有人一年才吃上一回肉。
大概出于心疼,她挑了家價格不算便宜的連鎖火鍋店。
店門口充斥着牛油的辣香,程勁站在門外,遲遲沒進。
哥哥慶祝他考上甯城一中帶他吃過一次火鍋,價格不菲,一份肥牛要七八十塊錢,隻有幾片肉,單一份肥牛就夠他半個月夥食費。
“怎麼了?”陳晚青邁進去,看他還在門外。
程勁指着不遠處的小店:“姐姐,我想吃沙縣。”
他的别扭太過明顯,連眼睛都不敢直視她,陳晚青輕易識破他那不願意麻煩到她和不願意她破費的小心思。
懂事的小孩總是令人多些憐愛,何況他還是程臨的弟弟。
陳晚青看着他那雙漆黑的眼睛:“不是說姐姐決定就好嗎?”
她的聲音糯糯的,南方人與生俱來的軟糯,像是一塊砂糖,哪怕是揶揄也令他的心跳得飛快。
“走吧。”她催道。
他不想麻煩她,不想她破費,不想她可憐他,可是最終還是在她面前敗下陣來,他心裡的小本本上記下,今天欠下她一頓火鍋。
陳晚青把點菜的平闆遞給他:“看看吃什麼?”
程勁掃了眼,比上次哥哥帶他吃的那家火鍋還貴,光鍋底就要158塊,明明可以直接搶錢,但他們卻選擇了賣火鍋。
陳晚青發現他點的全是十塊錢的土豆,八塊錢的海帶,她無奈歎氣,把肥牛、肥羊、牛肉、毛肚、蝦滑等等都選上。
程勁看她纖細的手指不停地勾選,雖看不見選了什麼,但應該不少。
“姐姐,我們吃不下那麼多。”
陳晚青一通選完,把闆子遞給服務員。
服務員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兩眼,兩人模樣氣質都很出挑,男生個子高,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看起來充滿少年氣,臨窗邊位置,暖橘色的光透過男生柔軟的發絲,落了幾縷光線在他白如雪的皮膚上,添了幾分清冷帶着疏離感,女生五官柔和氣質清雅如栀子,有種與生俱來的矜貴,剛剛男生叫她“姐姐”。
服務員腦子裡不禁腦補一出大戲,現在這個社會很流行姐弟戀,尤其是男高這種,有點羨慕女生,能和這麼帥的男高中生談戀愛,她瞄了眼陳晚青,又有點羨慕男生,能和這麼漂亮的女生談戀愛。
陳晚青站起來:“您好,請問洗手間在哪邊?”
服務員回過神:“前面直走左拐有标牌。”
出洗手間的時候,陳晚青正好看見一男生把煙頭摁進洗手池裡,火星碰到水花發出刺啦聲,男女公用水池,她在他後面,等他用完洗手池。
這家火鍋店在一中後門,有翹課來吃火鍋的學生也正常,隻是她沒想到現在學生已經敢這麼光明正大的在火鍋店裡抽煙。
那男生洗完手,目光穿過鏡子,随便掃了眼,視線又落回他身後的女人身上。
一頭及腰黑直發,白色襯衫配水洗藍牛仔褲,皮帶上是H的字母,個子不算高,一米六左右,但那雙腿很細,比例得當,隐在白色襯衫下的弧線也能瞥見一隅,他不自覺看向她的臉,她有一雙水亮的眼,叫人看一眼就無法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