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僵硬地看向剛剛拍照的男生,血液和電流在他臉上混合,噼啪作響,男生的義眼連同一旁的合成皮膚一起碎裂,整個人先是不可思議地盯着林空青,而後才像感受到痛苦似的,歇斯底裡地大叫起來。
“哇,”林空青冷漠地甩甩手,“腦袋真硬——你剛剛說什麼?”
她低眸俯視躺在地上涕淚橫流的男生,“一輩子什麼?”
整個教室像是被震住了,半天都沒人敢去攙扶那個疼得打滾的男生。
萬山遊的手捏緊又松開,在一片寂靜裡走到男生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發帶,想系在男生腦袋上止血。
動作到一半,教室裡不知從哪個方向噴出幾根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刺來。
萬山遊甚至都沒擡頭,發帶一甩,銀針便偏向直直插入牆壁,發出餘震嗡鳴。
然後他安靜了一會,收起了發帶,走到林空青身邊,任由男生腦袋上的血在地面流成一灘,染到他鞋底,也沒有再看一眼。
“看來這是個已經爛到底的班,”周遭衆人臉色精彩紛呈,林空青嘎嘣咬碎了自己口裡的棒棒糖,“那我也就不跟各位同窗客氣了,誰來告訴我一下,這個班級的老大是誰?”
沒人說話,林空青猛踹了一腳桌子,才有人顫顫巍巍地指向那個倒在地上,快要昏迷的男生。
“他,他是野火幫的少當家。”
“……”林空青斜眼瞥去,随口“哦”了一聲,又道:“那現在這個班的老大是我了,有人有異議嗎?”
又沒人說話,林空青輕輕柔柔笑了一下,她身後的萬山遊握拳猛地錘了一下牆。
刹那間教室所有人都察覺到了驚心的震感,坐在桌子上的人直接翻倒在地,林空青又問了一遍,“有人、有異議嗎。”
“沒有!”班級所有人平生第一次團結起來。
林空青滿意地點了點頭。
*
同一時刻,酒樓裡的欲望狂歡落下帷幕,追求刺激的觀衆如同退潮般從場地消失,去趕下一場演出。
不多時,寬敞的酒樓裡隻剩下了稀稀拉拉的過客,以及站在大廳裡的樓尋和蕭長宣。
樓尋實在沒忍住,捂着嘴彎腰,反胃般撐在一旁幹嘔。
蕭長宣反應很淡,甚至還有閑心到樓尋身旁輕拍他的背,“還好嗎?”
沒吃什麼,自然也吐不出來什麼,樓尋緩緩起身,面具掩蓋他五官眉目,隻露出一雙無措的瞳眸,這是樓尋第一次有這樣的眼神。
錯愕、無措、悲憫在其中交織,他分不清,隻能一次次喘着氣平緩呼吸,閉着眼搖頭,嘗試讓自己清醒。
蕭長宣仿佛知曉樓尋現下的思緒混亂,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第一次見?”
樓尋不知道說什麼。
他不是第一次見。
以前甚至見過更血腥的場面,對别人的血和死亡已經見慣不慣,但在現在,在他知道這是場仿生人“表演”後,從未體驗過的惡心與慌亂全部湧了上來,充斥着他血液的每一處,四肢百骸都在顫栗,台上傾灑的骨血似乎滲到了他身上。
叫風一吹,皮膚一片刺骨的冰涼。
他抹了把臉,忽然想起久遠少時第一次殺人,他手起刀落,涼薄歸劍,跟他同行的人卻腿軟到站不穩,一次又一次嘔吐。
原來是這種感覺。
樓尋擡起自己蒼白的手,他盡量保持着自己的平靜,跟蕭長宣對上視線時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我……”
“你害怕嗎?”蕭長宣問他。
為什麼這麼說。
樓尋胃部痙攣,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明明在發抖,卻依舊搖了頭否認。
——他不會害怕。
他以前沒怕過任何東西,以後也不會怕。
見狀,蕭長宣笑起來,他約莫還醉着,舉手投足帶着些微遲緩。
指腹抹過樓尋眼角時,樓尋聽到他輕聲說:“可你眼睛都紅了。”
樓尋下意識以為他在說瞳色,但等到自己眨眼,手掌被水珠砸到時,才很遲緩地意識到他在說眼眶。
一顆顆淚珠順着樓尋纖長的眼睫落下,從臉頰滑到下颌,而樓尋本人似乎毫無意識,茫然地看着手上砸碎的水珠。
“怎麼面無表情的掉眼淚啊。”蕭長宣哭笑不得,伸手擡起他的面具,拭去樓尋眼底淚水。
“眼淚?”樓尋先是不解,随後又像是回憶起尋常人掉眼淚的模樣,有些似懂非懂。
“……你學得實在太快了。”魔尊低語說。
若是往時,此話一出樓尋心底警鈴便要大作,恨不得跟蕭長宣拉開十萬八千米的距離,以防不測。
但現在他沒有動彈,隻是定定看着蕭長宣,而後說出了自己都沒有想過的話。
“蕭長宣,我想殺人。”
蕭長宣放下手,“殺人還是救人?”
樓尋表情空白,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如果是後者,”蕭長宣退開幾步,“我不會參與。”
樓尋處事向來聰慧透徹,出口便領會了蕭長宣的言外之意,反問:“為何?”
“麻煩,”魔尊無情揭露事實,“這世間人各有命,階級已經定死,你要殺隻是手起刀落,你要救,卻是翻天覆地。”
【本尊不會趟這灘渾水。】蕭長宣看着他,目光不容質疑。
樓尋默不作聲,低下眸,開始盤算單打獨鬥的勝算,卻在這時,聽見一個轉折——
【但我欠你四十五文,】蕭長宣側眸,看向酒樓高層,【看在‘那棵草’份上,你可以在我這裡買一個人頭。】
樓尋循着他目光看去,隻見酒樓天頂上,懸浮燈籠簇擁之間,飄逸潇灑的雕撰字體若隐若現——
“野火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