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鋪窸窣作響，樓尋重新翻身回來，他擡眼跟蕭長宣四目相對。

“為什麼？”

“我沒騙你，靈力仿生起源于一個科學怪人，本尊略有參與，然後被一個……自不量力的東西偷走，用仙凡矛盾鍍了金下達凡世，企圖讓凡人登仙，發動戰争徹底颠覆階層。”

“你不願意戰争？”

“那倒不是，這爛空的三界遲早都得戰争，起源于什麼都無所謂，但不能是我經手過的靈力仿生。”蕭長宣淡聲道，“總而言之，解決靈力仿生，追溯并毀滅凡間來源，找到那個不自量力的小偷就可以解決。但仿生人……那可是被神仙奴役的凡人造出來的東西，是奴隸的奴隸，世道壓迫下奴隸千千萬萬，這條路很苦，你也救不完。”

身旁人沒答話。

那句“想殺人”也許隻是一時激憤之語，蕭長宣想。

畢竟這仿生人求生意識強到随時随地都可以暴走發瘋，性格又冷心冷肺，怎麼可能為了“救仿生人”這種虛無缥缈的空想以身涉險。

不救也好。

自己都泥菩薩過江，還要無私地拯救仿生人，哪有那個時間跟精力？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以為樓尋不會回答時，他聽見了樓尋喊他名字：“蕭長宣。”

“我真的是你見過的唯一一個存活的靈力仿生？”

蕭長宣思緒一頓，他緩緩睜開眼睛，聲音少見地有些僵硬，“什麼意思？”

“你說你是個瘋狂科學家，”樓尋撐着手起身，坐在床沿低眸看他，銀白的長發在夜色裡光澤流轉，“在别人手下有成功的作品，在你手下難道沒有？”

蕭長宣也跟着起身，在濃稠夜色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瞳色宛若深潭，“你猜猜？”

“算了，你多了解我。”樓尋搖頭，“不如你來猜我會不會救煌城寨的仿生人？”

“呵。”蕭長宣歪頭笑起來，夜月無聲裡，他和樓尋視線相交。

許久的沉默後，蕭長宣垂下長睫，朝樓尋輕輕點了頭。

“你會，樓尋。”

他語氣笃定。

*

夜涼如水，樹影婆娑。

林空青站在房間門口，手擡起又放下，猶豫再三也沒決定好要不要敲門。

萬山遊已經在客廳長塌上七仰八叉的睡熟，老闆娘也磨完了傘骨帶着孩子回到自己房間，隻有她在别人的房間門口反複躊躇，還時不時聽一下房間裡的動靜——簡直像個遊蕩的變态。

林空青心裡鄙夷這樣懦弱的自己，她深吸口氣，平穩心情，握起拳頭，站定門前——等門開了，就說自己是來給樓半仙手上陣法例行檢查，順便加強溯回時間。

這可是為了樓半仙，魔尊不會對她做什麼。

好。敲門。

林空青擡指，正準備叩門，古色古香的木門忽然“滴”的一聲從中間撤開，身長玉立、黑袍銀飾的蕭長宣出現在了她面前。

林空青實在是怕他，對上視線的一瞬間汗毛炸起，打好的腹稿全部忘了個幹淨，好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個字。

“幹嘛，”蕭長宣側身繞過她，“當門神？”

“我不待見你，”蕭長宣沒等林空青開口，“你樓半仙在裡面，還沒睡。”

林空青求之不得，趕忙溜了進去，迎面就看見樓尋坐在床沿。

他銀白長發披散，散落在肩頭，被切割的青綠霓光和墨色樹影重疊披在他身上，像一幅靜谧安然的美人畫，瞧一眼都叫人心思浮動。

更别提側眸看來，林空青對上那雙血色微溶的瞳，如夢初醒般回過神，喊道：“樓半仙。”

樓尋向她點頭，比起其他人，他對林空青總是格外客氣禮遇：“辛苦。”

林空青上前蹲下，她擡手放在樓尋右手手背上方，青熒色靈光亮起，在昏暗中染上二人面頰。

隻見靈光遊魚般勾勒符文，圓形陣盤逐漸成型，浮現指針和時刻，緊接着樓尋手背徐家陣盤被牽引出來，金光微弱浮現，而後被青綠淹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了，”林空青擡手擦了擦自己額頭上沁出的汗，“半夜叨擾半仙。”

“多謝，”樓尋收回手，“你也早些休息。”

林空青卻沒走，樓尋察覺到什麼，疑惑問：“有事？”

“嗯，”林空青有些緊張，“半仙，我和萬山遊已經應您的要求入學，目前沒有在學校裡發現什麼異常，學生配備義體沒有特殊，勢力頭領以附近最大幫派野火幫少主為首——我看過那野火幫少主了，錢多人傻，如果那少主明天沒來找我麻煩，就證明幫派不如何，治安隊對野火幫下手就沒有後患。”

林空青一口氣說完，面上古井無波，手指卻已經在身後扣緊。

但半天都沒等來回應。

女孩眨了眨眼，猶豫地擡頭朝樓尋看去，樓尋臉上表情不知為何有些古怪，似乎是不知道說些什麼。

詭異的沉默之中，門口傳來清朗的笑聲，蕭長宣從家用智能那裡要了杯醒酒茶，此刻他正轉着茶杯，靠在門廊上，對臉色茫然的林空青評價道：“你還挺能耐。”

說完這話，蕭長宣悠然走進來，房門在他身後合上。

他坐到樓尋旁邊，替心情複雜的樓尋解釋：“你樓半仙隻是不知道怎麼安放你們兩個跟上來的小孩，才讓我把你們送去學院，你倒是會給自己找事情做……”

“半仙，”林空青坐直身子，像是決定了什麼，“樓半仙礙于情分保我，空青心存感激，但也知道自己除了溯時沒什麼用處，還給半仙們惹了一身麻煩，所以……”

“所以想證明自己有用？”蕭長宣接上她的話，林空青鄭重點頭。

蕭長宣顯然瞧不起她這點實力，偏頭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反倒是樓尋垂眸，把她的認真當了回事：“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

林空青攥緊手，硬着頭皮自薦：“當日、當日家主威脅二位，空青在場，既已聽聞，與其揣着秘密猶豫不安，不如盡己所能報答半仙們的恩情。空青雖是世家外門子弟，但在十四以前皆流落民間地下城，對凡間錯綜再熟悉不過，能幫到半仙，隻希望……半仙勿嫌。”

話都說到這個程度，再說拒絕就不近人情了。

樓尋感覺自己像回到了正規部門任職時期，底下來了新人，一腔熱血的要求布置任務。

他對别人能輕而易舉地說不需要别煩我，對林空青卻總是要顧慮。

蕭長宣将一切盡收眼底，幽怨道：【本尊果然還是不待見她。】

【滾。】樓尋對蕭長宣暴露本性沒有一點遲疑，面上卻還是不顯山不露水，剛想把林空青敷衍過去，蕭長宣攬住他脖頸，率先開口：“小林姑娘。”

林空青脊背僵直：“嗯，您說。”

“想投誠靠嘴皮子可不夠。”蕭長宣笑盈盈道，像個桀骜明耀的少年。

“你家家主把我們逼來這裡，說明他對靈力仿生的地點規模都心裡有數，卻沒有告訴我們是誰。”蕭長宣苦惱詢問：“你說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林空青表情空白，沒想到是這種問題，縱使她慣常持重，此刻也忍不住慌亂起來：“半、半仙，我并不……”

“他不是你哥哥嗎？”蕭長宣低眸問。

林空青瞬間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