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踏入醉花樓的第一刻起,一個疑問就一直萦繞在樓尋腦海中——為什麼凡人聚集地都是半仙痕迹?
這個疑問層層遞進,随着他們在醉花樓所見所聞,可疑之處如同蠶蛹層層包裹,變成一個懸在心底的謎團。
為什麼懷恩給他們的凡人教印章上有靈力反應?為什麼醉花樓裡藏着凡人教團?為什麼進來之後遇見的都是半仙?為什麼朝拜的凡人會知道靈力仿生?
最後這些問題都落點到了一個地方——為什麼這些半仙會知曉、并且支持靈力仿生?
樓尋清晰地記得,年少時學院老師曾幾次三番耳提面命——靈力仿生是第一禁術,動搖半仙基礎,如若放任,必将天下大亂。蕭長宣也跟他說過,這項技術對半仙來說沒有好處,它毀滅了半仙的不可替代性,将長在人血肉裡的靈根變成一種資源,若被不軌者掌握,半仙就會成為被屠殺的對象。
在這個仙神主導的世界,它能讓三界秩序全盤崩潰。
所以他們在追查靈力仿生的過程裡,從來都沒想過半仙會參與靈力仿生,隻設想部分半仙可能會因為金錢牟利而鬼迷心竅。
他們天真地把範圍限定在了凡人和半仙之間的矛盾之中,單純定義靈力仿生為凡人對抗半仙的工具,是理智崩潰的被壓迫者對上位者不顧一切的反咬。
但他們忽略了一件事——這個世界是一個固化的階級社會。
而靈力仿生是一種高尖技術。
高精尖技術怎麼掌握在底層階級手中?
凡人在人間掙紮求生就已經耗盡全力,他們哪有能力,哪有資源讓這項技術發展?
其實早該意識到的,引導徐家地宮靈力仿生研發的是徐氏徐嫣然,讓他們來到煌城寨的是青山謝氏。
隻是這群人一直将靈力仿生冠以“衆生平等”的名号,讓他忘記了——徐家研究靈力仿生是為了掌握這股力量争取世家地位,謝家家主讓他們去調查靈力仿生是因為世家利益錯綜複雜。
什麼衆生平等。
以凡人的名義正義凜然,對仿生人的人權漠然無視。
靈力仿生從一開始就握在世家手裡,他們對發展的規模也一直心裡有數。
至于半仙階層為什麼會支持靈力仿生——
“你們覺得,九重天抛棄世家,是因為自己的血脈不純。”樓尋問。
餘慎沒有否認。
“因為九重天沒人下凡,升仙大典沒有半仙成功,所以覺得九重天因為凡間半仙血脈不純抛棄你們,所以允許對自己如此不利的靈力仿生存在。”樓尋打斷他,字字誅心,“因為靈力仿生既能殺了血脈不純的半仙,又能将他們的靈根化為己用,清洗了家族血統又增強了家族力量。好手段。”
餘慎說不出辯駁的話來,臉色似有羞愧。
樓尋笑了,“壓迫仿生人,瞧不起凡人,還要将同類吃幹抹淨。”
話音剛落,餘慎耳畔嗡的一聲,感受到極為細微的靈力波動,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樓尋接上了自己的話:“這就是世家的處世之道。”
“我們——”興許是樓尋說得太直白,餘慎緊緊咬唇,拂袖惱怒道:“難道是我的錯嗎?事情和決定都已經發生了已經做了,我能有什麼辦法?沉默順從難道有錯嗎?”
“那你今日帶我們過來是要做什麼?參與清洗……代表北部……特地來尋臨沂蕭氏……”一個個線索在樓尋腦海裡串聯,“你說首當其沖的北部世家想在這場清洗中保住自己,要怎麼保?”
他步步緊逼,“是借着臨沂蕭氏嫡系在北部的名号,聯合北部各家,在别人對自己動手之前,掌握靈力仿生讓别人忌憚,以求自衛?”
“抑或是,”樓尋環視過周遭冷藏罐,“你們也想參與清洗,不止要别人忌憚,還要借靈力仿生擴大北部勢力,振興北部?”
餘慎蹙眉,“你何必——”
“嗡”——!
餘慎話音生生頓住,他四肢百骸突然感知到了一股極緻恐怖的靈力威壓,從四面八方鎖着他身體,仿佛隻要他接下來再多說一個字,威壓就會瞬間壓碎他。
冷汗刹那間遍布全身,餘慎僵硬地朝周遭看去,發現周邊煙霧都停止了流動——他被人用靈力裹入了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
什麼時候被裹進去的?
靈閣内防護嚴密,他們怎麼做到的?
“所以。”
餘慎顫巍擡眼,看見樓尋一臉冷漠,“是哪種?”
餘慎沒敢說話,咽了口口水。
“問你話呢。”出身北部望族的蕭氏公子忽然從樓尋身側探出頭,笑盈盈看他,眼底詭谲紫氣流轉,“是哪種?”
“你?你——”餘慎瞪大眼,如同被人迎面澆了一盆冷水,思緒終于從懼怕中清醒過來,從這個被封閉的靈力空間察覺出了魔氣。
世上能在半仙領地釋放魔氣的隻有一個人。
餘慎心底忽然湧出不好的預感,内心浮出一個猜測,卻又否定道:“你,你明明有蕭氏印記!”
“哦,你說這個?”蕭長宣亮出手腕陣法,挑了挑眉,“印記說白了不也是陣法,我做做樣子,以你的境界分得清真假嗎?”
“不可能,”餘慎否認,“蕭氏印記非嫡系血脈絕不可能學——”
“話多。”蕭長宣擡指,餘慎隻感覺喉口一堵,旋即聽蕭長宣道:“如果不想死就别多想,我們問,你說——我看你不爽很久了,所以最好聽話點。”
餘慎愣愣地看着他,眼神先是不可置信,随後像是想明白了什麼,眼裡光芒逐漸黯淡,垂下眼來。
樓尋見狀,瞥向蕭長宣:【帝都天重死後,北部怎麼看待蕭氏?】
【誰知道,】蕭長宣回應淡然,【跟我有什麼關系?】
【……】樓尋轉了話題,【你可以控多長時間?】
【自然我想控多久就控多久,主要還得看趙裡。】
樓尋藏在耳邊的通訊器一閃,連接頻道成功,還沒說話,當了許久透明人的趙裡就發了條通訊過來:
【趙裡:樓半仙,隻有半柱香,這附近監控不好屏蔽,幹擾再長他們容易追到數據源,屆時打草驚蛇我們就走不了了。】
【李七金:好,足夠了。】
樓尋走到餘慎面前,擡手立陣:“你的命在我們手裡,最好别說假話。”
餘慎聞言苦笑,樓尋這才注意到他眼底紅了一圈。
“早知道就算死今日也不來了,不然何至于受這種罪。”餘慎道,“反正北部也完了。”
他仰頭看蕭長宣,像是氣急反笑,“北部幾百年最重要的寄托和精神支柱背叛了北部,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嗚!”
暗紫的靈光忽而落在他脖頸,餘慎話音猛地一滞,見方才還君子端方的人垂眸看來,眼底盡是冷漠,“我是不是說過,我看你不爽,讓你别話多。”
“……”餘慎咬緊了牙關。
蕭長宣偏過了頭——他其實從看完凡人教的祭祀心情就開始煩躁,遠遠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淡然平靜,隻是披着一層溫良平和的世家公子表皮,才看起來情緒波動沒有那麼大。
更别提進來看見數不清的靈根罐架,餘慎還拿北部舊事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他整個人的煩躁值已經達到了臨界點,如果不是樓尋當時及時按住他手腕喊他冷靜,别說餘慎是不是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這一整個地方會不會被他全部炸了都不好說。
不識好歹。
蕭長宣想。
“行了,”樓尋打斷二人,面對餘慎道:“北部要幹什麼?”
餘慎沉默了一會,瞥了一眼自己脖頸處的紫光,認了般道:“……北部,想要參與洗牌計劃以求複興。臨沂蕭氏血脈純正,在北部威望極高,我們需要帶領。”
【嘁,想要‘傀儡天子’來令諸侯,還把自己說得對蕭氏那麼忠心耿耿。】蕭長宣在神識裡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