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都不必解釋,樓尋就明白了什麼情況。
他從蕭長宣手上接過賬簿和辭呈,“警報是他觸發的?”
蕭長宣沒否認,隻偏頭瞥了眼一旁低眉順眼的林空青,樓尋見狀,偏眸道:“你先出去,我一會來找你。”
林空青抹了抹淚,應聲離開,等到女孩背影消失在門外,蕭長宣才續道:“治安隊原本控制住了龍虎堂的武裝,但他無視你待命指令,擅自行動結果被人找到機會反制,繼而打草驚蛇。你準備怎麼辦?”
“不怎麼辦。”樓尋翻閱着賬簿,語氣無波無瀾。
“你真是……”蕭長宣忽然冷笑,“我抱你出去時,整個治安隊沒人關心你,追究陳雲海時,那個混蛋甚至說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都不打算生一下氣?”
樓尋指尖一頓,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麼,擡眼跟蕭長宣對上視線。
明明是往日看到厭煩的一雙眼。
但此時此刻,眉梢眼角都是明晃晃的不爽和擔憂時,樓尋忽然覺得,也沒那麼不順眼。
“你在生氣?”樓尋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微微挑眉,多看了蕭長宣兩眼。
“哈?我生氣什麼,”蕭長宣擺手,語氣略顯僵硬,陰陽怪氣道:“本尊就是覺得樓半仙真是救世觀音,對凡人悲憫得很,不僅危難之際不顧自己安危,甚至事後也不追究罪魁禍首責任。樓半仙高風亮節,心胸寬闊——”
“爆炸時我心裡有數,最多重傷。”樓尋打斷他,“但黎瑤不行,她下個月要結親了——和子安。”
“子安是誰?”蕭長宣湊近他,長眉微蹙,“你什麼時候有個熟得都不用喊全名的人了?”
樓尋沒想到他會抓這個重點,說話磕絆了一下,“沒、你别打斷我。”
他沒有對無關緊要的事情解釋的習慣,還要把話題扯回來繼續說,卻發現蕭長宣冷笑收了回去,魔尊垂下眸,抱起胳膊,往後靠在床沿上,不知是不是床沿陰影的原因,瞧着臉有些黑。
但莫名更順眼了點。
樓尋瞧着他濃密如鴉羽的眼睫,看着他精緻俊俏的五官,忽然不合時宜想——
“你給我下了幻陣?”
這話可是無異于點火,蕭長宣聞言立刻擡眼挑眉,眼底暗紫碎光如若夜月星河,幽深飄渺。
跟那雙眼視線相撞,樓尋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把心事說出了口,想找話補救,蕭長宣卻皮笑肉不笑地壓過來,手掌按住他手腕,話語裡波濤洶湧。
“哇,”蕭長宣笑,“你可真有意思。害你躺在這裡的人你不聞不問不追究,卻對勞心勞力救你的恩人疑心疑神……”他忽而湊近,修長的指尖點上了樓尋心口,樓尋刹那一僵,聽見他問,“狼心狗肺嗎……”
咚。溫熱氣息抹過他耳尖,樓尋五指霎時攥緊。
咚。他無意識抿唇屏息。
“樓半仙。”
低沉的聲音滑入樓尋耳畔,刹那間他腦袋裡像是一整個鍋爐房的水壺全部燒開,樓尋霎時紅了臉,一把推開了蕭長宣,翻身下床!
“啊!嘶……”蕭長宣猝不及防撞到了頭,捂着頭龇牙咧嘴爬起來,“不是,你突然推我幹什麼——”
他止住了話音,看着抱着被褥,坐在地上背對他的人無言片刻,無奈道:“本尊沒準備對你做什麼,你傷好全了嗎,上來躺……”
“陳、陳雲海。”樓尋僵直着身子打斷他,不肯回頭,“陳雲海在治安隊執勤數十年,過度追究易人心散亂,屆時更不好行事。而且如今事故責任在他們,我還救了黎瑤,不追究的話,局勢更好。”
“……我知道了,你先過來。”
“不用。”樓尋維持着自己冷冰冰的語調。
“……你要這樣談事情?”
“對。”樓尋又暗暗給自己下了個清心陣。
“……那,”雖不太理解,但蕭長宣也沒強求,興許是有這麼一個奇怪的插曲,他氣聽上去也散了不少,“那我問你,治安隊凡人對你有意見的肯定不止陳雲海一個,你準不準備收手?”
樓尋攏眉,下意識回頭,“你什麼意思?”
“你臉怎麼紅了?”蕭長宣看着他問。
“熱,天氣熱。”面已經露了,再轉過去倒顯得欲蓋彌彰,樓尋默默在心裡給了自己一拳,随後乖愣愣轉過身,繼續抱着被褥談正事,“收手是何意?”
“你看見地下不公,想在力所能及範圍内救仿生人和凡人,所以要治安隊成為煌城寨最大幫派,以求勢力和資源行事。”蕭長宣也跟着坐在地上,“但治安隊這群人,十幾年在地下城混吃等死安穩慣了,他們不會願意跟着你——即使治理凡人救助仿生人原本是他們的職責。看李七金就知道了,治安隊最有責任感的人,見了二層那個窟窿,第一時間想的不是民生補助,而是害怕暴亂。”
“……我知道。”
“不靠譜還背刺的隊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道路,艱難吃力不讨好。”蕭長宣條條數道,“你不收手?”
樓尋沉默了一會,淡聲道:“靈力仿生不也是?你收手了嗎。”
蕭長宣一愣,表情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又變得天衣無縫。
他根本沒想過樓尋會說出這麼一句話,藏在層層尖利謊言和無情下的真實忽然被觸碰,蕭長宣竟覺得窘迫,往日口若懸河的一張嘴也變得語塞,兩人面對面安靜下來。
“你未免,想得太多。”
不知過了多久,蕭長宣才再度開口,他十指交疊,說完這句話後也沒再問樓尋關于地下城收不收手的事,隻是調轉話題:“初見時,我以為樓半仙是個冷心冷肺,不擇手段也要自己活下去的人。”
“現在也沒想死。”樓尋道,随後沉默一會,才眼神微黯解釋,“地宮剛見面時,椒羊堂滿門被滅,我親友死盡護我逃出生天,最後卻還是讓仙使陷害從高樓砸下,那是我第一次學會情緒。”
結果可想而知。
濃烈的恨意成了他唯一的感知,剜心入骨偏執甚遠導緻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