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宣跟着道:“新婚快樂。”
“不用這麼客氣,您是我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您那天在龍虎堂先保全我,我哪裡還能站在這裡。”黎瑤說着就扯過自己身邊的新郎,不等樓尋拒絕,就将手中酒一飲而盡,“我和子安敬您一杯。”
“……”樓尋不知道說什麼,隻好回敬。
“謝謝您來到煌城寨。”黎瑤看着樓尋,笑得很溫柔,“不知道如何說才好,但真的很謝謝。”
黎瑤說着,退讓開,露出身後宴席裡的一群人。煌城學宮原本終日頑劣的少年們正激烈讨論着一行代碼的對錯,安穩度日的治安隊隊員們此時此刻正舉杯共飲,黃平安跟李七金在宴席裡還在翻閱行政冊,野火幫的幫派少主似乎正在通訊,周圍圍着的幾個人都是不久前投誠的幫派成員。
“您沒來之前,我設想自己的婚儀,隻會有同隊的兄弟們來慶賀,還要擔心舉辦的地點會不會有搶劫和槍殺,想着辦低調些,雖然遺憾至少安全。”黎瑤道,“但今天我很開心,原來我們也會有這樣安穩的生活。”
“這隻是……我分内之責。”樓尋不擅長應對他人真心,朝蕭長宣看了一眼,想尋求這八面玲珑的人幫助,卻發現他低垂着眼,不知想些什麼。
也許是他的局促太明顯,黎瑤“啊”了一聲,笑着轉移話題,“光顧着說我們了,蕭周剛進隊時也跟我們說過您和他的故事,說您與他是在破敗酒樓裡拜天地,婚儀凄慘,您要不要借這個機會,彌補一下跟他的遺憾?”
“?”樓尋瞥向蕭長宣。
蕭長宣裝死般偏過頭,樓尋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立刻拒絕道:“今日是你的婚儀,不能喧賓奪主。”
“這有什麼?讓白澤接管一下智能系統,都是熟人,大家一起玩起來就好了。”黎瑤說着,向身後少年們示意。
樓尋順着看去,隻見原本在讨論代碼的少年們全部停了争執,臉上笑容逐漸詭異,随後,領頭的趙裡朝樓尋雙手合十,比了個道歉的手勢。
樓尋:“?”
要幹什麼。
他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瞬,整個酒樓驟然黑暗,樓尋一頭霧水,蕭長宣的聲音在這時輕緩落到耳畔。
【你想嗎?】
【什麼?】樓尋還沒明白。
【他們要你我重拜天地,】蕭長宣笑意溫和,【你願意嗎?不願的話,你牽住我,我們現在就走。】
【……】樓尋沒回話。
黑暗裡,少年們自以為悄無聲息地拿着嫁衣和蓋頭朝樓尋靠近,卻在一步之遙時,樓尋伸手牽住了蕭長宣。
見此,魔尊笑了一聲,也不知是苦笑還是什麼,紫色靈光即刻從兩人相牽的掌心隐秘閃出,然而下一瞬,一抹金光将其按熄。
蕭長宣一怔,看向樓尋。
【……算了。】樓尋被少年們抓住,歡呼雀躍的套上嫁衣,蓋頭遮擋他眼眸的最後一刻,他擡眼與蕭長宣對視,瞳色如暗紅星河,波瀾無盡,竟泛出了細微情意。
蓋頭蓋下,那一眼卻把蕭長宣牢牢釘在原地。
睥睨天地空茫的魔尊在那刻竟像個情窦初開的真正少年,下意識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眼神閃躲着紅了面頰。
而後霓虹亮起,豔紅與絲竹重新奏起,少年們将他們推向酒樓明堂。
蕭長宣踩上柔軟的紅綢,甚至都隻敢用餘光瞥樓尋。
銀白色的長發,鮮紅的嫁衣,蓋頭下若隐若現的面龐。
上次也是這樣。
那個雨夜,他站在高樓屋檐之上,披着一身月光望去,銀鈴輕響,他看見樓尋披着一身繁複嫁衣,踏入花轎前,眉眼泠泠如月。
隻不過他們拜的是機械白骨。
“一拜天地——”
吻的是你死我活。
“夫妻對拜——”
蕭長宣直起身,周遭人的歡鬧打趣似乎無法進入他耳畔,他隻低眸看樓尋,【我們這次真的算正式拜過天地了。】
【所以呢,】樓尋聲音淡淡,【你要管我要名分?】
【你也太無情了,怎麼連個名分都不給,】蕭長宣捏了捏他指尖,【真想把我養作外室?我好歹是個魔尊,總不能天天等樓半仙垂青吧。】
【你愛等不等。】樓尋道。
“今日新人舊人同喜!喝酒——未及冠及笄者不許碰!”底下傳來歡呼聲,樓尋一看見那群愛湊熱鬧的少年們朝他湧過來就覺得頭疼,更别提賓客裡貌似還混了幾個跟他關系不怎樣的。
蕭長宣自然也看見了,笑道:“前幾日複職信遞到了李七金那裡,估計是來找你認錯。”
“既然遞到李七金那裡,來找我認何錯處。”
“那私奔吧。”
眼前遮擋視線的蓋頭突然被掀開,桀骜淩厲的眉目笑顔熠熠神采飛揚,可稱這世上最明耀的少年郎。
“私奔嗎?”蕭長宣握緊他指尖,又問了一遍,語氣狡黠。
樓尋看着那張臉,心頭一動。
“何必問我。”遺世獨立的白玉仙人眉目揚起,一颦一笑如冰雪消融,身上終于有了幾分少年人獨有的生動,無雙風華從他眉梢眼角透出,好似雪山淋雨生春。
“很漂亮。”
“什麼?”樓尋沒聽清。
蕭長宣隻笑了笑,随後酒樓燈光又乍然暗下,等再亮起時,明堂上隻空餘嫁衣和蓋頭。
*
樓尋再睜眼時,他們到了整個煌城寨的最高處,雨後風有些大,拂面時帶起雜亂發絲。樓尋看了眼腳下的琉璃瓦,又掃了眼整座霓虹眩目,擁擠雜糅的煌城寨,轉頭問:“你對屋頂有什麼情結嗎?”
“沒人,風景好,靠着舒服。”蕭長宣随意列舉了三個優點,發絲和腰間銀鍊被風吹得叮鈴作響,“還有美人作伴——”
樓尋目露嫌棄。
“指我。”蕭長宣補完話,從身後提出兩壇酒,“順手從酒樓捎的,喝點?今夜也算你我新婚。”
“徐家那次你我意在利用脫逃,這次你我迫于心意起哄,”樓尋走到他身邊,接過酒杯,“從沒有過三書六禮,又如何正經為聘。”
“這是又不認了?”蕭長宣倒酒,清酒盈滿酒杯,樓尋盯着酒水上的月亮,微抿唇問:“你我婚儀,對你很重要?”
“……不,”蕭長宣拿起其中一杯酒,“不重要。”
“……哦,”樓尋也跟着拿起酒杯,輕輕垂眼,“那就行。”
“……”蕭長宣掃了他一眼。
什麼叫那就行,他就是嘴硬一下,幹什麼不多問一句。
這不通風月的仿生人。
“叫人頭疼……”蕭長宣怄氣地嘟囔了一句,随後靠着屋梁歇山頂放下酒杯,找了個夜風中最好看的姿勢,任由自己發絲銀鍊細閃,與月争輝,“樓尋,我們聊聊以前吧。”
樓尋看向他,“還有什麼需要聊的?我師從劍仙,學院出身,正統職業,跟徐家有點微薄的血脈關系,這些你不是都清楚?”
“……又不是在做人物調查。”蕭長宣無奈,“我說的是更細緻的東西,比如小時候有過什麼有趣的事和傷心的事。”
樓尋思考了一會,捏着酒杯道:“我年幼時,沒有傷心與開心。”
就是古井無波過着每一天,被養母送去學院寄宿,學怎麼變成一個正常人,逢年過節見見養母,再按部就班完成學業,僅此而已——那是一段,會被現在的樓尋評價“無聊”的時光。
沒什麼好說。
蕭長宣沉默了一會,忽然轉着酒杯道:“一月前,凡人教那會,我跟你說我出身臨沂蕭氏。”
“那你是帝都天重嗎?”
“不是,他死了。”
樓尋不再多問,“……你年少在臨沂蕭氏時,都做些什麼?”
“當然在上課啊,陣法咒符,禮樂詩書。”
樓尋無語地看他,蕭長宣噗嗤一聲笑出來,飲盡杯中酒,眼睛亮得如同天上星辰,“幹嘛,我說真的。”
“兩百年前的課業要多古闆有多古闆,還多得數不過來,學究日日都會測試,不拿頭首都不行,拿不到就得去外面站樁砍樹。”蕭長宣說着朝樓尋挨近了些,兩人中間就隔着一個酒壇,隻要蕭長宣想,他就能靠上樓尋肩頭。
“你家人……”被夜風吹散的發絲掃在樓尋臉上,這酒似乎度數很高,樓尋飲了一點就覺得耳熱臉熱,但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你家人對你很嚴格嗎?”
“……不好說,”蕭長宣閉上眼睛,“反正學究很嚴格。”
樓尋抿了口酒,“為什麼不好說?”
“……因為臨沂蕭氏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人不在那。”
“那你的……故鄉在哪?”樓尋聲音開始無知無覺地放輕。
蕭長宣提起嘴角,他側過臉,與樓尋在咫尺距離四目相對,微醺的酒氣和夜風纏繞他們,他看着樓尋染上醉意的眉眼,忽然伸手,指尖輕輕交疊進樓尋指縫之中。
樓尋低眸掃了一眼,沒有撇開他。
月光落滿肩頭,心上眉目清晰而模糊。
“我的家鄉,”蕭長宣極輕極輕道,“在十方天地以外,有重檐宮樓,玉蘭棕檀,四月時繁花玉樹落瓣如雪,供養着一尊……白玉仙人。”
“……在魔界?”
“在海裡。”
“海裡?”
“潮汐漲落的時候,月光落到最遠的地方。”
“那是什麼地方?”
“對啊,”蕭長宣輕輕笑,湊到樓尋臉側,鼻尖相觸,“那是個什麼地方?”
樓尋下意識閉上半隻眼,兩人距離極近,呼吸相互交纏,“蕭長宣。”
“嗯?”
“我瞳色泛紅了嗎?”
“沒有。”蕭長宣呼吸落在他唇畔,醉意醺然中,樓尋似乎聽到了一聲輕笑。
帶着些微苦澀與無奈,卻很清晰。
“是我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