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月都是難得的好天氣,天空碧藍如洗,軟雲淨白似綿,歲月靜好的安甯氣息充斥着煌城寨的每一個角落,行人在街道摩肩擦踵,小販倚着竹椅跟周圍人聊天,時不時遞出去幾張義體宣傳的小廣告,順帶撒些零嘴給路邊小貓。
而煌城寨一條街道内,歡姐正在曬油紙傘,她攏着衣袖,光透過油紙傘豔紅的顔色鋪在她面孔上,顯得面色紅潤。
女人擦了擦頭上的汗,對不遠處站着的治安員笑了笑,“陳兄弟,你不必每天都來這,我家對那二位來說就是個歇腳的地方,平日見不着。日頭這樣曬,你要不要進來喝杯水?”
“哦,不、不用。”假裝自己巡查路過的陳雲海尴尬地擺了擺手,“我就是剛複職,店鋪巡查踩點路過,多謝了。”
說完,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結果走到早餐店門口停留一會,又折返回來,“那個,店長,早餐店的小夥讓我給你帶點吃的……”
歡姐叉起腰,無奈彎唇,“進來吧,店裡有些擠,你過的時候小心一些。小梅!倒杯水!”
店鋪内間傳來一聲清脆的回應,陳雲海一愣,轉頭問歡姐,“店長,你們店鋪招新夥計了?”
“最近一月才招的,”歡姐拍了拍衣裙,“不然我又要管孩子,又要管店鋪,哪裡忙得過來。你先進去吧,我去裡間看看。”
陳雲海點頭,連忙往裡進給歡姐讓路,鋪子内到處都放着油紙傘,竹片踩在腳底發出嘎吱聲。陳雲海随便挑了一個小闆凳,剛坐下,一杯水就遞到了他面前,他擡起頭,卻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間愣住。
隻見眼前面孔杏眼桃腮,顔如渥丹,笑起來時勾神奪魄的媚态盡顯——是野火幫的妓女仿生人。
陳雲海瞪大眼,猛地一下站起身,仿生人躲閃不急,被撞翻在地,水杯砸在地上碎片飛濺,劃傷了她的手腕。
“你?!不是?”陳雲海過于驚訝,甚至沒想到第一時間去扶,“這東西怎麼會在這?”
那倒在地上的仿生人聽懂了他的話,美目泫然欲泣,張口卻無法發出完整的句子,隻能咿咿呀呀地攏起散落在地的水杯碎片。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歡姐,她從裡間趕出來,見到仿生人倒地的一瞬間就黑了臉,趕忙去扶她起來,“不用撿,一會我來,你别劃傷了手。”
女仿生人捧着碎片,對她低聲哭訴,歡姐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沒事的,你去樓上照顧孩子吧。”
她長睫顫抖,垂首點頭,随後便繞開陳雲海,縮着身子上了樓。
店鋪内,陳雲海震驚且茫然,歡姐則擺出了少見的嚴肅表情。
“歡店長,她是——”
還沒說完,歡姐開口打斷了他,“我知道,不是放歸社會了嗎,既然有意識能适應,又為什麼要拿她當異類看待?”
“可是……”陳雲海擰起眉頭,再度開口,“她畢竟是仿……”
“我知道!”沒等說完,歡姐再次厲聲道,她擡眼與陳雲海對視,須臾後,她轉過眸,“算了,陳兄弟,我這店招待不了你,你出去吧。”
陳雲海一怔,想要解釋,但歡姐打定了主意不聽,将人推搡着趕了出去。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陳雲海就已經重新站在了先前徘徊等人的位置,他愣愣地看着滿店油紙傘,沒一會,不遠處傳來聲音。
“為什麼還要回家收拾東西,我們肯定會給你們置辦齊全呀……”
“等你們來了稷下,一切吃穿用度都按最高标準來!”
三四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吵嚷着朝這邊走來,陳雲海轉頭看去,對上了兩張熟悉的面孔——女孩清秀麗緻,男孩卷毛高挑,是樓半仙跟蕭周的兩個孩子。
對方見到他也有些意外,像是疑惑他為什麼會站在自家店鋪門口。顧不上解釋,陳雲海先朝他們跑去,“小孩,你們家那個仿生人,樓半仙和蕭周知道嗎?”
聞言,萬山遊跟林空青對視一眼,同時在神識發問:
【什麼仿生人?】
林空青霎時意識到什麼,反應很快,“我們不太清楚,他們最近早出晚歸,基本上不碰面。”
“今天早上……”一旁的趙丹青下意識出聲,沒說幾個字,萬山遊眼疾手快搭上他肩膀,“陳兄,你累不累,我先帶你去鋪子裡休息會吧。”
說罷不等人回答,他又一手拉上陳正一,不由分說往鋪子裡去,給林空青留下足夠的空間将人打發走。
當然,萬山遊也沒心大到讓兩個半仙跟鋪子裡來路不明的仿生人碰面。帶進店面後,他往兩人身上各塞了一把油紙傘,讓人留在鋪面逛逛,就立刻掃開隔簾往裡間找歡姐。工作間喊了幾聲無人應答,少年當機立斷往樓上找去,剛上樓卻看見了一個陌生人影。
那人影窈窕纖細,坐在明堂軟椅上,俯身搖着嬰兒床,嘴裡似乎還唱着溫柔輕細的歌謠。
窗外陽光透過落地窗打在她白皙的脖頸上,萬山遊清晰地看見了她脖頸側閃爍的機械藍光和簡明的黑色編号。
[谪觞九年 甲三九五零]
“你是誰?”
驟然的聲音打碎了柔光下所有的安甯祥和,那女人纖薄的肩膀微微縮起,朝萬山遊回過頭。
萬山遊瞳孔霎時驟縮——
那是張倩麗的臉,
正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