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有人在哭。
一岸一岸的潮水都蓋不住哭聲，是誰?
啊……是我。
意識終于回籠到現實，晚霞輝煌而燦烈的光透過波光倒映在餘光與皮膚上，豆大的淚珠順着下眼睫滾落，砸在冰冷的紫海裡。
潮水沖刷着手臂與小腿上細密的傷口，皮肉被紫海沖開，泡到發白——應該很疼，但他别無感覺。
因為他好像已經脫離了□□，像個旁人一般，看着遍體鱗傷的少年拿着刀，宛若瘋狂地将血刃一次又一次狠狠紮入另一個人的心髒與喉嚨中。
血水綿延，融入紫海，消失在粼粼波光之中，給這血腥而瘋癫的場面平生一股怪誕的美感。
蕭長宣麻木地掃了眼全然失去理智的少年，随後漠不關心地在海灘邊坐下。
腥鹹的海風吹亂他從未打理的長發，蕭長宣将發絲捋到耳後，抱起膝蓋，看深紫海水淹沒紅白夕陽。
“你似乎對自己發瘋這件事并不關心。”
溫和平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蕭長宣沒有回頭，隻很淡答道：“你也沒關心自己被紮成篩子。”
“哈哈，”身後人——宣澤笑聲清朗，他在蕭長宣身邊坐下，“我看你的記憶，覺得你是個教養很好的孩子，怎麼也會說出這般幽默又刻薄的話。”
蕭長宣沒有答話，稚嫩的臉龐被夕光覆蓋，明明還是少年模樣，卻顯得滄桑。
海潮聲沙沙，宣澤歎了口氣，“你入魔了。”
“我知道，”蕭長宣道，“很明顯。”
“因為體質原因，整個魔界大部分魔氣都湧進了你身體裡，如果找不回理智，你大概很快就會死。”
“嗯。”
“你不問我為什麼？”
蕭長宣又不說話。
宣澤無奈地笑了一下，“當年創立三界的時候，我不是先造了神界嘛，還拉了十二個仙人——就是你們現在說的什麼天星十二仙。你們居然這麼稱贊那些家夥，我當年可是被他們到處指手畫腳氣得要死，要知道你們在史書裡這麼推崇他們，我怎麼說都要從棺材裡爬出來把史書撕了再死。”
“我當時年紀也不算大，區區幾千歲啦，完全沒想過自己生氣會有什麼後果。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怒火，我的郁悶，就變成了魔氣，還養出了魔獸。畢竟是我的氣養出來的，本着衆生平等的原則，也隻能給這些長得不咋好看的家夥找個家，所以我就創立了魔界——這樣算來，魔界的創立比九重天還早哦。”
“所以呢。”
“……”宣澤表情耷拉下來，滿臉都寫着“無趣”，“所以這些氣又察覺到我的存在，就全往你身子裡鑽了，恭喜你，你現在可以給自己封神了，魔神你覺得怎麼樣？”
“沒死的話我就不考慮了。”蕭長宣冷冷道。
“你死了更沒法考慮吧……”宣澤挑眉反駁，旋即，他一愣，醍醐灌頂般，“你想死啊。”
旁邊又不說話。
“年紀輕輕，求什麼死……你這小孩真是極端……”
這話終于觸動了木偶人一般的蕭長宣，他緩慢偏過眸，漆黑發紫的瞳眸與宣澤無言對視。
兩人相對沉默許久，宣澤心虛地移開目光，“雖然你大概不記得，但我跟你剛才說過，所有事，我有責任，可錯不在我。我都死了五百年了，怎麼知道有人還挖我靈根做出這種事，我也是受害者，你懂嗎？”
“呵。”蕭長宣漠然冷笑，轉回了頭。
“你真是……”宣澤苦笑，也順着他目光望向無盡的遠方。
海潮聲拍打在他們之間，視線盡頭，天與海彙聚一體，日與月交融散光。
宣澤擡起手，在指縫中看西沉落日，聲音在海風中模糊又清晰。
“神吾初生，以天地法則束縛，法則令萬物自然生發，命生靈純真無暇。”像是想起了往事，宣澤目光逐漸幽遠，“然，初生神靈孤寂難忍，遂，違背法則創世造靈。”
“先締神界。”他擡指，空中凝聚起嶙峋土地，“命十二天星化人，賜予神力。”
嶙峋土地變得平整，出現了十二個披着飄帶的小人，每個人頭上都以不同色彩描繪出獨特的符号。
蕭長宣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他認識這些符号，“其中……有凡間九大世家。”
宣澤斂眸微笑，轉指變換着景象。
隻見土地上，十二個小人很快學會了如何使用神靈賦予他們的力量，他們用這股力量造出了更多的人，由顔色區分族群，并給自己的族群命名姓氏，通過族内繁衍，讓族群不斷壯大。
他們在這片土地上造出了精美的宮殿，蓋出了美麗的房屋，人人安居樂業，本以為這樣安甯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很快，有族群開始出現了變化。
個别族群的智者指出樸實的物物交換過于效率低下，提出用代行物訂立标準，于是他們的族長——十二仙之一，根據智者與族人的要求，創造出了一種易于塑型，易于區别而具有價值的物質。
他将它命名為靈石，這個方法得到了神的稱贊，神下發神力作為獎勵，于是整個家族有榮與焉。方法很快推廣至整片土地，有了創新的先例，土地上很快開始掀起第一次改革。
人人都為神的獎勵而絞盡腦汁，有族群發明了新的農業工具，有族群指出了靈力可以用作永不枯竭的資源，有族群勇嘗百草，為醫術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有族群提出了族内全新的管理方式……
無數主意與創造如同泉水噴湧而出，而因有神明與仙靈的存在，這些都能在短時間内落地成型。
當時誰也想不到，不過區區百年，族群們竟然合力，造出了世上第一台機械。
機械發出轟隆隆的響聲，燒着靈石，吐出濃烈白煙。
族群們将它獻給神，并命名為——蒸汽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