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實已經遠遠超過他所能承擔的重量了。支撐着他活下去的念想被打碎，成千上萬的性命不由分說地落在他脊梁，而将這些壓上來的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一句他的意願，隻是告訴他，你要拯救我們，你要吃掉宣澤的力量，來拯救萬萬千和我們一樣的人——這是你存在的代價。

命運的路走到這裡，蕭長宣沒辦法當個不聽不問不看的逃兵了。

他找到了更高明的“逃避方式”，詢問他人，他為什麼要拯救别人呢？這又不是他的義務，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又不是他的錯，他從頭到尾又做錯了什麼呢。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蕭長宣也想不到答案，所以他很心安理得地無所作為，并且安靜地恨上了所有人，假裝無事發生，尋找着角落偏安一隅。

直到現在。

蕭長宣抱着屍體，緩緩擡起身子，大悲大恸外加身體内傷，他眼前竟又影影綽綽出現宣澤身影。

“我明白你說的命運絲線是什麼意思了。”他聲音啞得不像話，瞳色已然被深紫占滿，魔氣從他身體各處外洩，激起周遭火花。

“無法違抗的東西。”他淚眼幹涸，提起嘴角，“我認了。”

周遭魔氣圍上來，濃郁的紫黑中，了無聲息的屍體逐漸消失。蕭長宣站起身，他體内魔氣和靈力的平衡被徹底打破，宣澤曾言明過的選擇也放在了他的面前，蕭長宣感知到他的身體正處于崩潰的邊緣，他必須在靈力和魔氣中做出抉擇。

這并不是個值得糾結的問題。

輕歎一口氣後，蕭長宣擡起手，魔氣圍上他掌心，鑽入他毛孔。

他合上五指，霎時！空的一聲！

邪紫氣圈以他為中心爆開！腐蝕一切的魔氣延綿數百萬裡——

天地變色，雷霆滾滾，黃土魔界衆生睜開雙眼，霓虹凡間群人仰頭遙望。

而萬物枯萎的明月城，蕭長宣在搖晃的火光中側眸，透過屋檐破落裂縫，與百裡外雲層中領頭的仙人遙遙對上了視線。

*

史書是這樣記載明月城一役的。

講界有世外明月城，連城十五座，不問世事，安居樂業，然觸犯仙凡禁忌，私造靈力仿生半仙倒反天罡，遂仙界上神徐月生領兵圍剿，卻遇魔尊降世，屠城遍野，屍堆如山，老弱婦孺皆慘死其手，萬物生靈盡枯滅其法。

上神與其大戰三天三夜，然魔物陰毒險惡，兩敗俱傷，上神退兵，魔尊逃竄，明月城沉沒無妄海。

蕭長宣後來閑着沒事借閱時，覺得刨去仙界立場，它說的大部分還比較客觀，隻是忽略了一些細節——

徐月生是修為高深莫測的上神，對上他一個空有力量經驗卻嚴重不足的初級魔尊，原本不應該兩敗俱傷。

那日是他跟徐月生第一次見面。

第一眼，他就明白了為何一個除了仿生人技術一無所有的明月城，這位高高在上的上神要來親自圍剿。

纖長飄蕩的銀發，與故人三分相似的面龐，身着白衣金帶，氣質凜冽而高傲。蕭長宣站在紅樓頂與她四目相對，上神威壓已經到了頭頂，生死一線之間，蕭長宣卻不合時宜地想——阿尋，原來長得像母親。

興許是他直視天顔的目光激怒了這位上神，徐月生對明月城一衆生靈毫無憐憫之心，仙陣術法狂轟濫炸，徐家傳陣的白熾火焰從海邊燒到城池，幾乎要沸騰無邊無際的無妄海。

上神驚天動地的天威崩碎城池，地塊開出巨大裂縫，無數屍體被地縫吞噬，蕭長宣差點死在徐月生毫不手軟的殺陣裡。

但在千鈞一發之時，不知為何，徐月生身旁追蹤的人工智能錯了位。

這位冷心冷肺的上神沒有任何猶豫關了人工智能，重新擡指瞄準，然而下一瞬，她的指尖又偏移到了另一個位置。

蕭長宣順着她目光看去，見被他折斷手腳的重紅不知何時利用機械臂爬到了屋頂。

黑發與紅衣飄飛，重紅渾身是血，眼神比周遭四起的火光更為灼熱。

“我知道你會來。”重紅聲音很輕，埋在樓棟坍塌的巨響中，卻不難落入仙人耳畔。

他朝徐月生提起了一個笑容，“月生，他還活……”

話音未完，一束金光從心口洞穿了他。重紅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看着雲層上擊殺他的徐月生，最終閉上眼睛，從樓頂摔了下去。

蕭長宣就是那刻抓住了機會，這才有了後來的兩敗俱傷。

後來不知為何，徐月生也沒有選擇繼續追殺，殺完重紅後，她像是整個人都恍惚了般木然，将指揮權交給了人工智能。

九重天的人工智能對戰況做出分析，得出圍剿已經結束，宣布收尾退兵。

仙使們沿島下陣，将明月城沉入海中，而逃脫的蕭長宣，則進入了魔界。

開始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