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東都夜色上空,鲲鵬飛舟破開夜色雲霧,駛入鱗次栉比的高樓森林。樓尋站在飛舟最前,寒夜冷風幾乎吹走他的體溫。
他微微仰頭,任風吹開遮擋視線的額發,目光落在實時反饋的陸吾屏幕上——屏幕裡綠草正如同燎原火海燒光所有死氣沉沉的漆黑,金光繞着紫衣旋轉,鏡頭離得太遠,樓尋看不清蕭長宣神情。
【轉移神谕使身上的神谕,除了蕭長宣本身,還需要謝氏先祖神力做引導,】神識裡的女聲清澈,【先祖不允許我旁觀,我沒辦法知道情況。但現在還沒出事,說明先祖已經認同他……隻是因為他以魔身接神谕,多留了他一會。】
魔身接神谕。
樓尋閉了閉眼,神識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知道了。等他出來後,你還可以再見謝氏先祖嗎?】
【……】大概是不想在樓尋面前說做不到,女聲沉默一會才說,【先祖祭拜每年都有定時,今年是正好趕上這個時候,如果還想得到先祖回應,隻能等待明年此時。】
【好。】樓尋關掉陸吾屏幕,【謝氏準備明天出發來東都?】
【嗯。】
【那你在出發前讓他做一遍身體檢查,報告……】
【我會提前用陸吾聯系您進行神識通訊,報告我也會帶過來。】女聲利落道,【我明白您的擔憂,我會好好關照他的身體,即使——】
即使什麼,她沒再說下去。
樓尋從前看他們争鋒相對這麼多次,自然知道對面沒能說出口的是什麼,在夜風中勾起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多謝。】
說罷,他切斷神識,耳畔隻剩下了呼嘯的風聲。
刺骨的寒冷能幫助他持續清醒,樓尋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他沒有時間混沌與浪費。
他盯着飛舟下如同蜿蜒光河的繁華都市,無數事情在他腦海裡閃過,有重氏三日必達的邀約,有仙都衛扭轉風評的輿論戰,有要與仙盟商議的升仙台事宜,有徐月生對他苛刻到近乎壓迫的要求……
一切的一切,沉重地擠壓着他的呼吸,于是他的思緒不受控制逃竄,落在千裡之外,蕭長宣的身上。
謝氏先祖認同他,是因為宣澤。
謝氏先祖留下他,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蕭長宣命不久矣?
樓尋想到這,七年前無妄海邊宣澤的話就回響在他腦海。始神曾親口認定蕭長宣已經油盡燈枯,讓他在他身邊陪他最後一段日子——但樓尋并沒有選擇那樣做。
當時他剛目睹蕭長宣坎坷絕望的百年,對此實在難以接受,不服命運竟然如此安排,于是攜着滿腔怒火拼死醒來,奄奄一息找上徐月生,走上一條自己都沒想過會這麼辛苦的路。
而今時過境遷七年,樓尋依舊是不服,但他已經不會那麼氣憤,至少在猜測到這個結果後能平靜地思考:
如果他沒辦法救下蕭長宣,實在無力回天,那自己這條路到底還要多久才能走完,能不能一起殉情?
或許他也不是什麼正常人。樓尋淡漠想,他還以為自己見到蕭長宣後情緒複蘇完全,沒想到一離開蕭長宣就迅速恢複原狀,徐月生燒滅萬物的神火原來隻在一個人面前出差池。
“統領。”
身後傳來聲音,樓尋轉過頭,何天涯正站在不遠處,目光憂愁地看着他,“半仙也不能這麼吹。”
說罷,鲲鵬飛舟防風罩開啟,樓尋明顯感知到溫度上升,他朝何天涯點頭示意,問道:“有事彙報?”
“嗯,謝氏那邊已經成功調換神谕使,各地傳送點也已經安排好了仙都衛,一切都如您所說,重氏沒有過度為難,但也不允我們接觸過多世家,扭轉風評的事情,隻怕難以行進。”
樓尋并不意外,“實在不行,不必強求世家信仰。”
“那您的信仰值會相當弱勢。”何天涯道,“重氏原本是九重天上仙世家,下凡如此為難,無非就是不想上神在九重天出現後人繼任神位,他們是對徐氏的神位有心思。您不強求世家信仰,屆時世家信仰全部被重氏派來的人壟斷怎麼辦?”
何天涯越說越急,“他們的披皮世家可不止董氏一家,我們又不清楚世家對其他半仙的信仰支持率,萬一凡人那邊信仰出問題,重氏又在其他世家摻雜自己人,屆時壟斷世家信仰把自己人送上九重天,再以徐氏絕後的名頭剝奪上神繼承位,我們——”
“那去看看。”
何天涯猝然一卡,差點被自己的話噎着,他順了口氣,才擠着臉問:“什麼?”
樓尋抱着胳膊,目光從他臉上,掃到甲闆上幾個執勤的仙都衛,“一,三……五個,也夠。”
何天涯還是一頭霧水,“……?”
剛想問樓尋是要去看什麼,樓尋就靠着船舷擡手,鎏金陣盤迅速在白焰中成型——
是傳送陣。
何天涯眼睛倏然瞪大,“統領,您不會想,不x——???”
行字才說了一半,靈光驟然籠罩他視野,下一瞬,何天涯已經從逍遙雲端落到了霓虹街市,驟然的海拔錯落讓他腦瓜嗡嗡響,好半天才壓住反胃感受,擡起臉跟周遭滿臉茫然的仙都衛對上視線。
“額……我們這是……”一個仙都衛環顧四周,茫然開口,“為什麼連衣服都換了?”
“還有家紋牌,诶,這個是哪個姓氏的,玉蘭花怪好看的。”另一個仙都衛傻呵呵說。
“沒定姓氏。”
熟悉的聲音插入對話,仙都衛們循聲看去,隻見自家統領素衣長袍,正站在三米外一處年久失修的廣告牌旁,粉紫的霓光落在他平凡無奇的面龐,顯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