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喜愛他的才華,準許他入仕翰林書畫院,還将這幅畫挂在自己的殿上,日夜觀賞。可惜後來,出了那樣的事,先帝龍顔大怒,命人将此畫燒毀。老夫不忍心,于是偷偷藏起來了。”老先生轉過頭來叮囑道,“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可不許第三個人知道了!”
“晚輩遵命!”江蘅急得舉起手來發誓,“我要是說出去了,就,就五馬分屍!五雷轟頂!五……”
實在想不起來了,便瞎編了一個:“五,五條命都沒了!”
把老先生都逗笑了。
“那他……他現在……在哪裡?”江蘅試探着問。
“他呀,早死咯!”老先生說,“謀反這樣的大罪啊!像你剛剛說的,五馬分屍死的。”
江蘅被吓得打了一個寒噤。
“你怕什麼?”老先生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就隻顧着畫畫,長命百歲呢!”
江蘅搖搖頭說:“我隻覺得可惜。他既然有獻畫救邊關這樣的忠肝義膽,為何最後要謀反呢?”
老先生輕輕歎了一口氣:“世事弄人啊。”
江蘅還想追問下去,但是老先生卻隻是說:“這件事跟順甯公主關系頗深,老夫不敢妄言。我勸你也别問了。你素日服侍公主,有件事必須記得,這個人是公主最大的禁忌,你可千萬不能提。”
老先生的這些話反而激起了江蘅的好奇心,但是他點點頭,不敢追問下去。
明月高懸,孤光獨照,江蘅徹夜難眠。
他翻開《楚辭》折頁處,用指腹輕輕摩挲着被老太監抹去的那兩個字。
“采芳洲兮杜若。”
他低聲念着這句詩,生怕被他人聽見。
他對所有事情都很淡漠,但是隻要與繪畫有關,就該死的執著。
他翻遍了所有的史書、畫冊、筆記,都找不到任何有關“杜若體”和“杜若畫”的記載,翰林書畫院在古今繪畫史的課程中,更是沒有絲毫有關的蹤迹。
到底是多大的恨意,才會讓當權者将這個人存在的痕迹一絲不留地抹去呢?又是因為什麼才讓這個年少成名的畫師叛國謀反呢?
江蘅心神不定,竟然連畫畫的時候也走了神,筆尖落在畫卷上久久不曾揮開,導緻墨迹暈染了一大片。
原本是要勾勒梨樹的細枝,卻暈開了一片。
“想到了什麼?”順甯公主在旁邊說,“還是頭一次見到你畫畫的時候分神。”
江蘅連忙說:“小臣該死。”
順甯公主寬慰地笑笑,并不呵責,而是拿過一隻筆來,在那一片墨迹上簡單勾勒了幾筆,竟妙手回春,畫出一隻圓滾滾的喜鵲來。
“如此,總不算毀了一幅好畫。”順甯公主放下筆,語氣輕松。
江蘅忽然心生疑窦,便說:“公主畫技絕倫,為何平日卻不見作畫?”
“我的畫技并不高明,隻不過是看着學來的罷了。”順甯公主神色恍惚,似乎想起了什麼,“我也不喜歡畫畫。畫畫太耗費心神了,一畫就是一整天,終日坐着,實在無趣極了。”
“那……”
終日坐着看别人畫畫,豈不是更無趣嗎?
江蘅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
順甯公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隻是淡淡地說:“你或許不懂,隻是靜靜看着你作畫,就足夠了。”
江蘅擡起頭看,迎過來的是順甯公主溫山軟水般柔和的目光。那目光溫暖凄迷,帶着庇護,帶着小心翼翼,甚至帶着卑微。
這是殷國權傾朝野的女魔頭的目光,獨一無二的溫柔隻給了他,出身低微、碌碌無為的一介書生。
江蘅的心猛然一痛,拿着畫筆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他忽然間懂了,他的幸運來自于哪裡,他的恩寵來自于哪裡,他得到的愛意都來自于哪裡……
那是一個背着竹簍畫具走遍天下山川的少年,他也像自己一樣席地而坐,将紙張鋪在地上畫畫;他也曾走過嚴寒酷暑,夏日冬夜,隻為一幅畫卷而耗費心神;他畫技絕倫,年少成名,必定比自己更加意氣風發。
順甯公主透過自己看到的那個人,原來是他……
江蘅手中的畫筆一抖,厚重的墨迹如同淤青一般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這下沒法救了。”順甯公主搖搖頭說。
還沒等江蘅反應過來,順甯公主便拉過他的手說:“算了,别難過。今日燕國進貢了一些上好的瓷器來,本宮帶你去看看吧。”
滿滿的三箱珍品被打開,其中有青白釉縷孔香薰、八角印花雙耳瓶、青花纏枝花卉紋罐、清釉蓮花爐……
琳琅滿目,樣樣俱是精品。
江蘅湊過去看得仔細,分外着迷的樣子。
順甯公主見狀便說:“喜歡嗎?這些都送給你了。”
“都給我?”江蘅吃了一驚。
“對,都給你。”順甯公主口氣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