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甯公主如此,這個老先生同樣如此。
他既已受到這麼多人的懷念和愛戴,為何卻又背負了謀反的罪名,落得五馬分屍的下場?
正思考間,忽然聽得一陣淩亂的馬蹄聲。
但見一隊人馬正往這邊趕來,為首的男子解鞍下馬,将白龍駒系在松樹底下,随即大步走來。
姜千山對江蘅低聲說:“他便是武拾道。”
江蘅屏住了呼吸,但見那人一身缟素,發冠上簪着杜若,手裡也捧着一大束杜若花,眉如墨畫,目蘊寒星,氣勢凜然。
“姜老先生,拾道來晚了!”
武拾道說着,目光卻落到江蘅身上來:“這位是……”
江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這個将軍一劍戳死。
“他是書畫院的畫生,叫江蘅。”姜千山說,“他與谌昔神交已久,今日,是特意前來,拜他為師的。”
武拾道看了江蘅一眼便移開了,很明顯他沒有記得去年在公主宮裡見的一面。
“我哥哥的畫作,多數已經被先帝和那個妖女燒了,我哥哥的名字,也已無人再提起。這個江,江……”
武拾道一時沒記得名字,便說:“江、江公子,是怎麼知道的?”
沒等姜千山和江蘅答話,便有人大搖大擺地跑過來,笑哈哈地指着姜千山說:
“必定是這個掌院老頭,又偷偷把自己珍藏的寶貝畫作,給人看了!是不是?”
姜千山見狀,指着那人說:“甘仲你……害,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樣沒大沒小的!”
甘仲便笑嘻嘻地拉過武拾道肩膀,說:“你不知道,這個掌院老頭,把阿若最著名的那幅《山河入夢圖》偷偷藏了起來,雖說是藏了起來,他按捺不住,老是跟我們說,給我們看過好多回了呢!”
武拾道聞言,便有些不高興,皺着眉頭說:“我哥哥的畫作,怎麼我不知道?”
看了姜千山便說:“姜老先生,我也要看!”
姜千山便埋怨甘仲,說道:“你看你!青天白日的,說了這些,要是我們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去看畫,不就露餡了!”
這時,站在武拾道身旁,一個白白淨淨的瘦弱書生模樣的男子便說:“要看畫,另選時日吧!我們來了這許久,還沒跟公子說句話呢。把公子晾在一旁,怪寂寞的!”
江蘅四處看了看,也無旁人,便以為這個男子說的是自己,剛要說一句“受寵若驚”,那甘仲便拍了一下腦門說:“看我這記性!把阿若晾在一邊了!還是知微你心思細膩!”
知微輕輕一笑,道:“這一年間,能見公子的時間就一日。知微日夜盼着和公子相聚,當然忘不了的。”
甘仲伸手将武拾道手中的那捧杜若花搶過來,半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将花草放在墳茔前,說道:
“阿若,這是我們特意到青山郡的蒲山上采的杜若花,你可喜歡?那個讨人厭的女魔頭,讓人将京師和附近州郡的杜若草都拔光了。這花從青山郡帶過來,山長水遠的,是有些焉巴了。你可不要介意呀!”
武拾道走到墳前,躬下身來,輕輕拂去墳頭上散落的紙錢,輕聲說:“哥哥,小道來看你了。”
“這一年來,我們又降服了十多個敵國的将領,收獲了三千兵馬和二十多石的糧草,還攻陷了彭國的漠水郡,在那裡插上了我們振威軍的大旗。可惜哥哥你不在,不然就可以讓你重新繪制大殷的地圖,在上面增添新的州郡了。”
他說着,從懷中摸出一長寫滿朱文的布帛來,在墳前燃燒:“哥哥,這張帛書上寫滿了振威軍今年戍守邊關的戰績。朝廷上昏庸無道的天子王侯不會在意,那些屍位素餐的賊臣也不會在意,但是小道知道,邊關戰事,這卻是哥哥最為牽挂的東西。
“還有邊關四郡的百姓,他們都過得很好,他們也和去年一樣,特别想哥哥。每一年,哥哥你的祠堂廟宇裡,香火最盛了,比佛祖和觀音,都要受歡迎……
“甘仲今年因為戰功,被陛下提為中衛郎,但是宣召的那天,他還在營帳裡睡大覺,大太監覺得他目無君上。這個中衛郎,便也沒了。
“知微依舊是參軍,兩個月前當了父親……”
這時,知微便笑嘻嘻地走上前來,打斷了武拾道的話:“公子,是個女娃娃!我給她取名叫杜素玉,公子覺得如何?”
武拾道撿過話頭來:“哥哥,這個名字,我和甘仲都覺得很俗氣。但是你為人溫和善良,必定會說好。
“還有簌簌,它現在又圓又胖,特别調皮。我看它沒心沒肺的,可能都忘記了你……”
倏忽間,風吹草動,松林裡猛地竄出一群披堅執銳的士兵來。
為首的那位将領,身穿铠甲,手裡拿着一把彎月一般的流星刀,大步流星地走來:
“武拾道,武将軍,别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