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隻剩下神色疲倦的順甯公主和一臉同情的宋之儀。
“公主,那一百一十九個人,都在您的名冊裡嗎?”
“一個不落。”順甯公主蒼白的臉上綻開一個虛弱的笑容來,“宋之儀,你做得真好。”
“這麼多年了,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宋之儀看了一眼順甯公主,“不過,您就沒有想過,跟武拾道解釋清楚?”
“本宮已深陷棋局,無回旋之地。就像李川會說的一樣,這些年我與他互相勾結,若要懲治他的罪行,本宮也難辭其咎。”
順甯公主輕輕歎了一口氣,像是哀怨,更像是釋然。
她搖搖晃晃地走到殿外,依靠在紅色的圓柱上,陰暗的天色,喃喃道:
“今年的三月二十,太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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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瑤玉宮的花園裡煙火缭繞,紙錢化作青煙,袅袅娜娜,直上九天。
有一個瘦弱的背影,在月光下顫抖着,纖纖玉手撥弄着金盆中的火光。
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
“夙卿,昨晚忽然夢到你了。或許,你終于不那麼恨我了,才願意入我夢裡……”
她一邊往火盆裡放着紙錢,一邊說道:“你生前一直讓我不要幹涉朝政,可我也不肯聽你的,如今想來……你說過的話,沒有哪一句我是聽的。”
“你讓我不要過度縱欲尋歡,讓我不要酗酒暴食,讓我不要謀權殺人……可我毫無例外全都幹了。九泉之下,恐怕你會氣得半死,所以日後,我必定不敢去見你。但是,我必定也沒辦法見你。因為我作惡多端,一定會下地獄的。到那時烈火燒身,毒蛇噬咬,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隻有一件,我聽了你的,那就是不殺武拾道。
“今日我見到武拾道了,他還是和從前一樣,氣勢洶洶,聲大氣粗的,口口聲聲說要殺了我。
“原本我也想要維持作為一個‘妖女’的清冷殘暴的,可是見了武拾道,就瞬間沒有了氣勢。因為每次見到他都想起你,想起他是你在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親人,總不忍心傷害他一分一毫。
“可也總是忍不住,故意說一些難聽的話刺激他,似乎特别享受被他責罵,哪怕是被他破口大罵,也能想起你。
“夙卿,我上個月去了一趟大相國寺,從前的智貞長老圓寂了,寺裡的齋飯也換了新的口味,我也不喜歡吃。
“我看到了我們定親時,贈給寺裡的一對玉手镯和金酒杯,它們被保存在檀木盒裡,依然光亮如初。隻是檀木盒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還有我們抄寫的經文和婚書……我的字迹實在是太潦草了,早知道那是這輩子唯一一次的婚書,我就耐心一點,寫得更工整一些了……
“我真笨……”
火焰吞噬着蒼白的紙錢,發出裂帛之聲,伴着她哽咽抽泣的聲音,在靜谧的夜色中,如同悲哀的吟唱。
寒月無聲,孤光自照,冷眼旁觀着被夜色包圍的可憐人。
這時,有一個身影漸漸靠近了,在她身邊蹲下,一隻長滿厚繭的大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
“公主……”
她揚起臉來,月光下,梨花帶雨般的臉,淚光就像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舅舅……”她哽咽着,氣若遊絲。
沮長離抱着她,讓她埋在自己的寬厚的胸膛裡:“公主,放下吧……”
她的雙眼因為淚水而模糊不清,隻感受到火焰的熾烈,耳邊傳來沮長離的聲音:
“放下他吧,已經過去十年了……”
十年了。
原來他死了整整十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十年生死兩茫茫啊。
世間已無谌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