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羅夏一直沉默，葉淨月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你什麼時候跟施遠山好上的？”

那天在劇院外的甬道裡，看到施遠山葉淨月十分驚訝。前幾日他一直在安排人給施遠山做新的身份，叮囑過他暫時不要露面。照理說應該老老實實待在長江商會才是。

沒想到羅夏為了給自己出氣，竟然叫施遠山幫忙。

“放心，顧朋應該沒看清老施的臉。”羅夏終于開口，聲音有些疲憊的嘶啞。他清了清嗓子，感覺像是喉嚨裡堵着什麼東西。“施遠山什麼身手你清楚。找他，我放心。”

其實主要還是不想讓小葉摻合這些破事。羅夏此刻腦子裡一片混亂，他下意識地擡手摸着臉頰上的擦傷，手竟然有些發抖。

雨不知是何時停的。夜已經深了，走出市局的大門，路燈将二人的臉倒影在水窪裡。

“先回去再說吧。”見羅夏臉色難看，葉淨月攔下一輛出租車，拽着步子僵硬的羅夏塞進後座。

“去江城别墅。”

一路上羅夏都面色灰白地沉思着。

最壞的結果是顧振東已經在準備下一次實驗了。這個執着于AT的老研究員竟然如此瘋魔，看樣子終于要對他下手了。

一直以來羅夏都很清楚，顧振東一直将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當年阻止他研究AT的事，盡管羅夏知道顧振東一直懷恨在心，但明面上沒有做出什麼舉動，也就相安無事了這六年。

因為不可說的原因，羅夏也沒有去深究的打算。他隻想如果AT能不再浮出水面，這輩子他不會再追究往事。

可是如今……羅夏坐在後排，從反光鏡裡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葉淨月，憂郁的眼神移開了。

車窗外又開始飄起了綿密的細雨。

【江城别墅區】

還未開到葉淨月家門口，出租車行駛在江城别墅區的公路上，老遠便能看到一幢燈火通明的别墅。從院子到三樓的房間全部亮着燈，夜深了，周圍的别墅隻有零星的光亮。

出租車在燈火通明的庭院前停下。直到葉淨月拉開他後座的車門，羅夏才驚覺自己出現在江城别墅區：“不是，怎麼到你家來了？”

葉淨月自顧自地按了指紋走進去。門禁通電，葉淨月用力踏了兩步，庭院裡的聲控地燈驟然亮起。

葉淨月轉過身，眯着眼睛看他：“進來啊，下着雨呢。”

看着庭院裡那棵被攔腰砍去的石楠樹，眼前一閃而過葉方舟的臉。羅夏擡起頭，望着堰江漆黑的夜空裡飄蕩的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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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的客廳一直到玄關處都亮着燈。明晃晃的暖黃色燈光透過玻璃吊墜，傾灑在羅夏被細雨浸濕的頭頂上。

葉淨月拿了藥箱和紗布，走到沙發前，放在羅夏跟前的茶幾上。

“頭擡起來。”頭頂傳來葉淨月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羅夏擡起頭，從下往上看着葉淨月的臉。那張蒼白瘦削的臉龐一如既往地沒什麼神情，下垂的眼睑被鏡片擋着，遮蓋着葉淨月淤青一樣的眼底。

“我仔細想了一下，”感到臉上的傷口碰到碘酒傳來的刺痛，霎時羅夏清醒了許多。他定了定神，道：“我打算送你去市醫院的身心醫學科實習。”

棉簽停頓了一下，還是生硬地繼續塗抹完，貼上了紗布。

“今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待在我身邊有多危險。”羅夏站起身，對正彎腰收拾着藥箱、背對着自己的單薄背影說：“你去市醫院實習，和在市精衛也是一樣的……”

“你憑什麼認為你自己無所不能呢 ！”

一直沉默的葉淨月突然語氣激動地轉過身，鏡片後的瞳孔顫抖着，蒼白的臉頰有一絲充血。他深深看着羅夏眉間肅穆的神色，用力将剛拿起的醫藥箱摔回茶幾上。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我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驟起的狂風猛地掀開客廳虛掩的窗，沉重地撞擊在門框上，庭院裡傳來陣陣嘩啦啦的樹海聲。

仿佛被窗“砰”的那一聲驚吓，羅夏的耳膜又因急促的心率充血着，恍惚了一刻，他一切都聽不太真切了。

葉淨月剛要站起身，卻被突如其來的力道重重地壓在肩上，将他按回沙發上：“你給我坐下葉淨月！”

“你聽我說，離開我身邊，遠離這一切，去光明的地方，不用日日夜夜提心吊膽，你會有更好更安穩的人生！”

盯着葉淨月的眼睛，羅夏語氣顫抖着：

“能聽明白嗎？”

“我聽不明白。”

葉淨月看着羅夏慘白的臉，緩慢地搖了搖頭。

羅夏醫生的目光十年如一日，蔚藍大海一般深邃的瞳孔就算驚懼而發抖，被注視着也充斥着令人震撼的溫柔。

肩上的力道稍稍放松，葉淨月站了起來，“相信我，有我在，一定能幫得上你。”

羅夏松開了手，轉過身看向窗外的雷雨，長久地不說話。

其實羅夏何嘗不明白小葉堅持的心。未來的路黑暗又漫長，羅夏獨行在黑夜裡數十年如一日，帶着視死如歸的心，早就已經習慣了。可是怕黑的小葉堅持要替他打着手電、并肩前行……

良久他回過身，看着葉淨月堅定的目光，羅夏嘴角微微一平，露出苦澀的笑容。

那個執拗的少年，葉方舟的兒子，還是在這風雨飄搖的下沉世界裡，艱難地成長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