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确定屍源之後,劉沛明這小子原本嫌棄市局給的沐浴露沒有辦法把身上濃濃的惡臭掩蓋,自個在走訪任務結束後跑路回家洗了個澡,沒确定自己是否被香水腌入味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結果他在看到坐在審訊裡的人時,整個人跟被雷劈了似的呆愣在原地。
透過審訊室接預審辦公室那面牆的單面可視鏡,可以知道裡面坐着的人是個留着長卷發的年輕女性。
“不是确定屍源了嗎?她怎麼是個活人,而且還是女的啊!”
傅斯敏靠在牆上吐了口煙圈,翻起白眼:“那要不你先進去把她弄死,在檢查一下是不是變性的人妖?”
劉沛明立馬就慫了,擺擺手示意自己沒那個膽子。
“在預審辦公室不要抽煙。”應戈坐在皮質沙發上翻着陳迎的資料,聞聲擡眸。
根據預審辦公室裡小茶幾上那一圈的泡面盒可以知道她們已經加班一晚上了,空氣裡滿是經年的泡面味與香煙味混雜在一塊的味道,打印紙、紙箱等雜物亂七八糟地堆滿了角落。
燃燒發出的紅點在昏暗的燈光下忽明忽滅,傅斯敏聳聳肩把煙掐滅,随手一丢,煙蒂在空中揚起一道抛物線就被精準地扔到了煙灰缸裡。
她們昨天早上推斷出來兇手應該是一米八往上、體重同樣一百八的成年男性,且有可能是團體作案。
現在坐在審訊室黑色皮質靠背椅上的陳迎,卻是個身高157,身材嬌小的女性,不具備作案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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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迎是個女人,并且年齡方面也很敏感,所以審訊方面隻能由全刑偵支隊唯二的兩位警花上場。
這還是傅斯敏空降刑偵支隊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參與審訊,鐵門吱呀一聲從外面被打開,陳迎擡起頭和進來的兩人對視。
兩人身上穿着成套是夏季淺藍執勤服,長發都按照規矩在後腦勺绾成丸子。頭頂的白熾燈發出的光眩目,照得應戈胸前的黨徽都在發光。
傅斯敏作為群衆,自然而然是強硬地選擇自己座位了。
現在的審訊室一般是兩個警員搭配着,一張紅木辦公桌旁放着兩張扶手椅,靠内側在桌面上放着個立式電腦和專用的錄音取證設備。電腦打開後就是文檔,語音轉文字,偶爾會有因為口音問題導緻的錯别字,需要人工手動更改。
應戈習慣性地就要做到外側去,誰知道傅斯敏吊兒郎當地搶先在自己面前拉開椅子就坐下了。
“不好意思,我是文盲不會打字,請應隊諒解一下。”傅斯敏低聲說。
“……”應戈隻好坐到裡面去,怕自己多說一句就要被這人扣上一頂沉甸甸的大鍋。
陳迎臉上畫着慢腳精神小妹妝,大卧蠶狗狗眼,咬唇妝,以及飛上天的眼線,染發劑完全洗掉之後剩下了跟雜草般毛躁的黃毛,腳踩黑色馬丁靴,身上穿着超短牛仔褲、露臍吊帶上衣,裸露出小臂上有蝴蝶結紋身。
她也不嫌棄尴尬,一臉不屑地望着她們。
據說林淼帶人找到她那會,陳迎正在KTV裡鬼哭狼嚎,《死了都要愛》唱到一半包廂門從外面打開,穿得人模狗樣的經理就領着一群警察進來,也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的就被拷上帶回了市局。
“你們警察最近又搞什麼掃黑除惡啊,我就問你們我幹什麼了?”
她十分不爽,手铐鍊條叮鈴哐當地敲着不鏽鋼桌面。
應戈給了傅斯敏一個眼神,示意她可以開始審問了。
傅斯敏心裡十分無語,翻着桌面上的資料和草稿,問:“你是叫陳迎吧,2005年4月出生,老家是北桐的。”
這就說明陳迎三個月前剛成年。
陳迎點點頭,沒有說話。
“工作?”
周遭沉默一瞬,這邊應戈和傅斯敏手中的動作都頓住,兩人望向她。
陳迎面有紅暈,顯然還在醉酒的狀态,可問及工作時垂眸思索一陣,大概是覺得說出來會傷及這個年紀該有的自尊心。
等了足足有兩分鐘,就連劉沛明他們都在耳麥裡問應戈這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傅斯敏的耐心十分有限:“說啊。”
陳迎看起來脾氣也不是很好,罵了句髒話就破罐子破摔道:“在發廊裡給人家洗頭的行了吧,順便還有個做.雞的副業。”
跟提供的資料一樣。
傅斯敏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陳迎預想中那種鄙夷并沒有出現。
審訊室密不透風,四面牆壁都有厚厚的隔音材料,中央空調呼呼地吹出冷風,陳迎心下漏了一拍:“你們警察找我過來幹嘛?你不覺得我惡心嗎?”
“你很不幸地是我們市局接手的一幢抛屍案的死者。”傅斯敏将“死者”二字咬重,“我為什麼要覺得你惡心?世界就是個巨大的雞窩,雞和我一樣要吃飯睡覺,要穿衣服穿鞋,要洗澡做飯,沒什麼高低貴賤的,别把男的給你們貼的标簽看這麼重,不媚男不會死的。”
陳迎重重地往後一靠,語氣裡有種釋然的放松:“我可不知道有什麼抛屍案,再說你看我也不是死人啊。”
應戈的頭發不算太長,紮丸子頭會有垮出來跟雞毛撣子似的碎發,随着她扭頭的動作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兩人對視一眼,椅子發出刺啦聲,傅斯敏起身戴着手套把包拿過去給她看。
“你認不認識這個包?”
看到這個包之後,本來就在醉酒狀态下,陳迎瞬間就被激怒:“媽了個逼的,這包本來就是我的,是張壯那個死人把它偷了還把不付我錢!”
傅斯敏略微沉吟片刻,打算繼續激怒她:“那你知道這個包,他賣了多少錢嗎?”
提到錢,陳迎立馬就敏銳地豎起耳朵。
“整整兩萬八呢,你自己數數,你要幹多久才能幹到這麼多錢。”
手铐鍊條的撞擊聲比先前更加得響,小姑娘開始罵罵咧咧得問候張壯祖宗十八代:“這死人就是個傻逼!神經病!長得本來就胖臭挫,身上那個味臭得讓人以為他一年沒洗過澡!天天就賒賬賒賬,一個星期前說要給我錢了,好啊,把我迷暈之後偷了老娘供着不敢用的包!”
傅斯敏沒說話,默默坐了回去,聽着她發瘋。
“知道老娘在外邊有多少個小弟嗎?他就敢當着我的面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我有兩百,不,是兩千個手下!紛紛鐘就能帶人将他給弄死!”
這邊坐在她對面的兩人簡直在進行建造三室一廳,不,是芭比夢幻城堡的大工程,傅斯敏臉上帶着無語的笑容,應戈還好,在盡力将陳迎所說的一切記錄下來。
而在預審辦公室裡,劉沛明一個人都要笑暈在那了,耳麥裡全是他豬叫般的笑聲。
陳迎這邊一頓輸出,而且大部分都是口音混雜着方言的塑料普通話,應戈都想直接在文檔上寫上“字幕君已崩潰”六個大字。
“整個江畔,我是老大!”
果然人在無語到極緻的時候是會笑出來的,向來在辦案這件事情保持着高度的嚴謹的應支隊長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了。
最終還是傅斯敏打斷了她這通激情的抱怨:“你說的沒錯,張壯他現在确實是個死人了,他就是我們這件抛屍案的死者之一。”
她的話一頓,思索了不到半秒,說:“爸了個根的,陳迎,你吸.毒吧。”
是肯定但平淡的語氣。
陳迎在瞬間安靜下來,周遭恍若核爆般死寂,辦公桌上的鋼筆滾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錘得空氣掀起波浪,一下一下撞在她心上。
傅斯敏的判斷并不是憑空捏造,剛才這人的臉興奮得都快紫了,渾身都在發抖,搖頭晃腦;這會平靜下來,就開始紅着眼打哈欠。
“但為了程序的順利推進,”她将雙手相扣搭在桌面上,“還是安排一下藥檢和尿檢比較合規,你說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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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窈提供了屍檢報告,通過對恥骨聯合的檢測,得出死者B今年34歲,再将張壯的DNA與之對比,吻合确認死者就是陳迎的客戶張壯。
上個月傅斯敏與應戈在北桐酒吧街跟蹤的那三個男人的資料,兩位死者都是其中之一,死者A是李小四。
兩個案子無形中就被串聯到了一起,織成了緊密而無形的網,朝着她們壓了過來。
……
連着快一整天沒合眼,傅斯敏精神恹恹地翻着堆滿整個桌面的案卷,她在緬甸那幹了九年之中有過這種高強度的工作,當上三把手之後就再也沒受過這種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