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省廳安排給她的養老工作竟然讓她憔悴得不成樣子。
身旁的應戈似乎不需要休息,到現在還活蹦亂跳、精神抖擻,她回到刑偵支隊時幾乎所有人都在背地裡說她是個怪物。
應戈可以帶着一保溫杯的咖啡,翻山越嶺抓犯罪嫌疑人三天三夜都不需要休息;也可以當着省廳的領導的面,與意見不合的主任辯論上兩個小時最終大獲全勝;更可以靠着這股不要命的工作态度,她就在二十七歲的時候當上了副支隊長,三十歲别人都在準備二司升一司的晉升考試時,她就已經是三級警督,完全地女承父業成為了正處級領導。
恐怖如斯的自律狂兼自虐狂。
“你要累了就先去眯一會,不差這一時半會,晚點去陳迎家調查的時候我叫你。”
應戈瞥到她哈欠連天,出于私心才大發慈悲地允許傅斯敏在她辦公室的沙發上睡會。
傅斯敏伸了個懶腰,嘴上拒絕但身體很實誠地脫了鞋窩上去了。
“算了吧,要是劉沛明那群人有事過來找你,或者陳嘉俊回來,看到的話會不會說你潛規則我啊,應戈?”
她扯了件不知道是誰的警服外套就蓋在小腹上,檢查了一下上面的警号040158,警号挺靠前,不出意外就是應戈的。
應戈鼻腔裡輕哼一聲,沒回頭:“不,應該是嫉妒。”
“……”傅斯敏伸出腳輕輕踢了踢她纏着護腰帶的地方,“你們支隊真寒酸,都正處級領導了,沒有自己獨立辦工的地方,做點什麼都會被知道。哎喲,我還是回去趴桌子吧。”
南榆是省廳的手底下的太子,配置自然高高的,而隔壁北桐是靠某個比應戈更人傻錢多的人砸錢才成功當上親外甥的,出警都是用中産家庭配置的車。
相較之下,江畔市局簡直就是個拔地而起的大草坪,停車場車位是要靠搶的,之前幾個支隊的一二把手擠在一塊辦工,各方正科級副科級和辦事員、實習生湊在一大辦公室,食堂全是預制菜,偶爾開出隐藏蛋白質大禮包就能免費吃一餐。
應戈眼眸裡晦暗不明:“這會大辦公室那燈火通明,陳嘉俊老婆現在躺在産房裡他又不想幹了,一時半會過不來,現在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想幹什麼啊,嗯?”
“應戈,我一般不會發脾氣,除了有人吵到我睡覺。你做你自己該做的昂,别惹火上身。”
她避開了她的問題,翻了個身閉上眼。
-
撣邦邊境某個經濟稍微好些的小鎮傍晚,七月中旬,天黑得比平時晚,時間已過七點天邊依舊紅霞滿天。
其實說是經濟好,也就隻是因為這鋪上了最便宜勉強能走車的水泥路,商販買着最普通的蔬菜,偶爾會路過冰.毒裡面摻冰糖、海.洛.因裡混石灰,店内擺放古董與挂畫的小接頭點,供桌前香氣缭繞。
一眼望去,最高的樓也不過四層。
傅斯敏拎着一籃子菜回去,耳邊全是散裝中文與緬甸語混雜在一塊的讨價還價聲。
天知道究竟拍賣的是什麼呢。
小巷子逼仄,勉強隻能并肩通過三個人,斑駁的牆面上寫滿了曲曲繞繞的緬甸文,小孩尖叫着從她身邊奔跑而過,她得保護好剛買到手的三顆雞蛋,畢竟價值293緬币。
一顆給春姨,一顆給瑪妮,一顆留給自己,剛剛好。
上了樓,沉悶的腳步聲在樓道裡是如此響亮。她走到三樓,筒子樓大家都住在一塊,頭頂剛洗過的尿布與衣服濕漉漉,往下滴着水。
像是經典網遊裡的遊戲場景,傅斯敏躲避着它與雜物,終于到達門口。
恰好身邊的門從裡面打開,走出來一個叼着煙頭的短發女人,她拎着袋潮濕的垃圾。
“shimely回來啦。”她用緬甸語跟傅斯敏打招呼,順便還吐了口煙圈。
傅斯敏點點頭,也用流利的緬甸語回應她:“是,阿姆。”
“喲,你還買了雞蛋啊,剛好我家小妹說想吃。”她有些驚喜,直接伸過手在傅斯敏懷裡那個菜籃裡掏動,“阿姆不白拿你的,喏。”
一支煙被夾在了傅斯敏左耳上。
鄰居是一家三口,兩個大人都是du蟲,不務正業就幹些偷雞摸狗的活兒,他家小孩傅斯敏不喜歡,隔音不好的筒子樓裡,大半夜愛尖叫與哭鬧,次次都像要被打死似的,串門時會順走很多傅斯敏和瑪妮攢下來的小玩意與零嘴。
“沒事,煙我就不要了,不會抽。”傅斯敏笑着将煙塞回女人手裡,盡快解決這令人不快的小插曲。
進門後傅斯敏煩躁地踹了一腳門口的五鬥櫃,順便從最上方的櫃子裡拿出自己的煙盒與打火機,廚房裡勞作的女人聞聲探出頭,見狀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開始用中文交流:“斯敏,你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不開心,把菜拿過來給我,不然九點多都吃不上。”
“春姨你今晚要做什麼好吃的呀?”
她像是拿過奧斯卡小金人,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很明媚,蹦蹦跶跶地走過去将腦袋湊在女人肩膀上偷看在鍋裡舞蹈的魚塊,油鍋噼裡啪啦。
女人莫約45歲上下,紮着個跨出“雞毛”的低丸子頭,身上的圍裙印着小廣告。
她笑着将身後纏人的姑娘趕走:“去去去,自己到一邊玩去。”
傅斯敏切了一聲,将真正沒有夾帶私貨的香煙叼進嘴,扭頭出了廚房。
房子很小,就隻有三十多平,客廳裡放着一張折疊床,這是春姨的房間。
煙霧缭繞着,她将門口的挂曆翻過一頁,門口毛玻璃外人影綽綽,鎖門的鍊子摔在木門上叮鈴哐當響。
2012年,瑪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并沒有到來。
“瑪妮她人呢,這麼晚不回來啊?”
春姨回自己說:“瑪妮她說她今晚要幹活咯,大概要一兩點再回來。”
傅斯敏将煙夾在指間,随口吐槽:“大忙人,我之前在中國撿破爛都比她天天忙活賺得多,能換成緬币最多都有一萬五。”
其實五十塊錢人民币而已,要是某天自己能被雇傭到五十比特币,她就覺得天天訓練才有價值。
算了吧,5個比特币也行。好好笑,家人将她賣出去都不值這的六百七十五分之一的。
春姨打趣自己說:“嚯喲,有志向,那你什麼時候能把這兒的水電錢包了?哪次不是瑪妮出錢,你就知道說。”
傅斯敏一向不喜歡這類玩笑,沒有回答她,把快要燃到指間的煙給摁熄在邊幾的煙灰缸裡,随後便自顧自回了她和瑪妮兩人共用的房間。
房間裡沒有窗戶,很黑,剛好她現在要小憩片刻。
床與房間、人生一樣逼仄,她就躺在吱呀吱呀的床上,面靠着牆壁,另一半的床是瑪妮的,枕頭潮潮的,但上面還有廉價的香水味,傅斯敏很喜歡。
傅斯敏試着冥想,片刻後,從床縫裡掏出從隔壁家以其人之道偷出來的弱智小說翻開。
小手電滴答一下就亮起來,她看了這本書很多很多遍,因為這是中文的,所以與翻爛了的新華字典一起被珍藏在了床縫裡。
内容是将世界末日的,朋友們一起手牽手對抗它。拯救全人類的毒雞湯小說,對于傅斯敏這個中二年紀的人很有誘惑力。
而明天的日期剛好就是書上設定說的,世界末日到來的那天。
傅斯敏覺得世界末日到來,她最後的願望一定就是要和哥哥在一塊度過,最起碼讓她知道他過得怎麼樣?
但是書究竟還是書,更何況還是沒有内容的,傅斯敏看了幾章就支撐不住睡死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聞到飯香,身旁也有人在搖晃自己的身體,在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春姨的身影近在眼前。
傅斯敏壓抑地想,是夢的話,那就不要醒來。
——“斯敏、傅斯敏,醒醒!”
心髒跳動的頻率落空一拍,傅斯敏猝然醒來,對上了應戈的臉。
應戈身上依舊是整齊的夏季執勤服,胸前的警号牌是040158,紮着雞毛丸子頭,眼眸的光芒與眼睫顫動的幅度像是候鳥在一望無際的濕地湖泊中拍打翅膀将要飛翔天空,昏暗中她的五官更加深邃立體。
黑夜原先是無邊的海洋,莫名的海嘯從窗外席卷了室内的一切,實物或是内心。淩晨時不時行駛過的車,在這片海洋上晃蕩,車燈映射在天花闆上,身上波光粼粼的魚兒在這躲貓貓,最終潛進海底銷聲匿迹。
傅斯敏恍惚着。
“起來幹活,要去陳迎家翻個底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