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男人的普通話裡帶了濃重的口音。
大家紛紛從兜裡掏出警官證一亮。
“您好,我們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想必你也了解到了最近你姐姐家裡的事,我們這次過來就是想問你一些事。”
男人名叫李家榮,是李得娟的小弟,皮膚黝黑,瞧起來就是個農民模樣。
他将一群人引進堂屋,并招呼在餐桌上埋頭寫作業的大女兒趕緊去燒壺開水來。
趁着他去電視櫃翻找茶葉時,傅斯敏幾乎可以稱作是天賦的洞察力讓她迅速抓取堂屋内的信息。堂屋内沒有裝修,牆壁是土磚的隻刷上了層水泥來,地闆也是鉛灰色的水泥,第一眼就讓人覺得壓抑,必須要整日開燈。
整間屋子裡隻有簡單的家具,甚至稱作家徒四壁都不為過。
堂屋中間有用磚圍起來的燒火坑,上面架着的烤火架上正放着剛裝滿的不鏽鋼水壺,大女兒入秋了也依舊穿着雙發白褪色的涼鞋,蹲在一遍守着柴火。
沙發是直排的,隻能坐三個人,李家榮又叫女兒去拿竹凳子。
縱然這樣了也還是有一個人沒有位置坐,需要站在一旁。
“我就不坐了,剛才在車上坐了兩三個小時,腰都要痛死了。”傅斯敏從兜裡掏出煙盒晃了晃,“順便出去抽兩根煙。”
李家榮目光盯着她不動。
應戈打破沉默:“是這樣的,昨晚你姐姐的店裡發生了火災,很不幸你的小女兒李寶優也在火災中不幸遇難了,全場無一人生還。”
“那會有多少賠償金?”他下意識說。
打火機咔哒,傅斯敏叼在嘴裡的煙被點燃,第一口過完肺,白霧從口鼻一同冒出來,沖向天穹。
她平靜地回過頭看他們,半秒後又去看院子裡小孩嬉戲,用手攏了攏蓬松的黑發。
應戈保持着臉上禮貌的微笑,說:“這個我們還不清楚,要等各方協商才能确定,現在三個人都在我們市局的臨時太平間裡躺着,屍檢結果在這裡,您可以選擇過目。”
她話一頓,開始将早就打好的草稿拿出來了:“您可以簡單陳述一下您的家庭情況。”
茶泡好,被均勻分到了塑料杯裡,是本地的普洱。
李家榮也開始抽煙,估計是廉價香煙,煙熏味嗆鼻:“我阿爸阿媽早幾年都老死了,我們一家五個姊妹,李得娟是我三姐,她上邊還有大姐二姐,下邊就是我和小妹,除了她,其他人都好幾年沒來往了,她離婚那會我們一家子人都是不想她和姐夫離婚,讓人聽着不好聽,那會我也結婚了,她總不能帶着個孩子住到我家來吧?”
大女兒将茶水遞到傅斯敏身邊,傅斯敏鼻腔輕哼一聲表示感謝,又擡手捏捏她的耳朵。
應戈接着問:“那她後來就帶着孫善欣自己一個人出去打拼了?”
“其實也不算打拼,她自己不要臉去跟姐夫要了點錢蓋了房子,後來開店那些錢還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來的呢。”
“那您的妻子呢?”
李家榮說出看似老實,實則鄙夷的話:“她當年生完小弟就嚷嚷着自己要進城打工,結果一去就沒再回來過,是我們對她不夠好嗎?懷孕的時候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也努力弄點菜出去賣給屋裡頭用,她倒好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呀。”
塑料杯的杯壁很薄,茶水的溫度透過它燙得人手心刺痛。傅斯敏扭頭将它倒進了土裡,扔進垃圾桶時還嘟哝了句:“倒胃。”
她進了堂屋,蹲在小女孩旁邊,并和她一起分享從應戈哪裡搜刮來的糖果餅幹。
小女孩一臉受寵若驚,認為自己并不能随便要别人的東西,伸出手推辭着。
于是傅斯敏便撕開包裝分給她,借口自己吃不完那包旺旺雪餅,她是個成年人,吃不來甜食。
應戈與李家榮一問一答與劉沛明林淼筆尖的沙沙聲好像在她耳邊變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炭火猝然炸開與不鏽鋼水壺被滾水壓榨得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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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那男的聊出什麼了嗎?”
傅斯敏俨然已成孩子王,靠着零食被一群小孩圍着,見他們出來了便揶揄問。
當着李家榮的面不好說,應戈隻給了他一個眼神讓她閉麥,然後就盯着李家榮扛着鋤頭到菜地打算給她們搞點新鮮蔬菜拿回去。
像是農村的地區普通的老實農民給遠方而來的客人贈送當地土特産。
應戈實話實說:“李家榮和李得娟的聯系很少,昨晚出事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說的話可用度并不高,挑挑揀揀看看有什麼細節是被我們遺漏的吧。”
傅斯敏伸了個懶腰:“晚點他拿給你那菜可别拿回家了,扔掉也浪費,送鄭局吧。”
“……我才沒要他的東西,不拿群衆一針一線。”應戈翻着自己的包,原本還可以被稱作鼓鼓囊囊的LV carry all現在已經被傅斯敏榨幹了,就剩下了吃一口就得從春秋戰國時期減肥的高糖巧克力,“你還挺能吃。”
對方就敷衍且吝啬地吐出兩個字:“我餓。”
應戈:“哦。”
這邊劉沛明自動攝取關鍵詞,從背包裡拿出個簡陋的紅色塑料袋湊到她們面前,打開後裡面就是一小袋炒栗子,每一顆栗子上還被人細心地開了花刀方便打開,看起來就讓人挺有食欲。
傅斯敏看着,沒有第一時間伸手,反而問:“喲呵,劉沛明你這從哪偷來的,你們應隊前半分鐘才說不拿群衆一針一線。”
“……這我媽今早給我送過來的,我吃不完想路上餓了吃來着,拿都拿出來了,就别放回去了,分完吧。”劉沛明一臉真誠,舉高了想遞給她們。
林淼看到立馬就沖上前用胳膊勒住他的脖頸:“有好東西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爸的,從昨晚有案子就沒好好吃過啥東西,作為兄弟你也太不厚道了吧!就想藏着去撩妹!”
劉沛明把人扒拉開,反駁:“我這不是一忙起來忘了嗎?再說了我撩什麼妹了,我這叫樂于分享。”
四個人富有喜感地蹲在田間地頭分闆栗吃,還時不時會摔下田埂一腳踩到螞蟻窩被群毆,牛馬苦中作樂的打鬧聲還惹得放牛歸家的農民紛紛側目。
放在包裡時時刻刻都調成最大音量的手機響起來,應戈拍掉手上的闆栗殼與碎渣将它拿到手裡,聽到的不是有案件進度有進展的好消息——
“應隊,城區楠地街道附近的八号小區發生了一起火災事故,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