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鸾并不是為了安慰人所以說些連自己都不信的敷衍開解話,她和童光攏共沒見過幾面,不了解童光的為人,也不敢信誓旦旦地咬定那些傳得滿天的傳聞統統都是假的,可是那又怎樣呢?跟那些傳聞沒有關系,單鸾心想,那些傳言并非每一個說着傳言的人都親眼所見,難道他們就不會想一個——一個萬一呢?
但凡有那麼一丁點的萬一,衆口铄金催促命運。如果某一天真成了某個‘噢,果然如此’的結局之後,命運又要思考是什麼非要将她拐上那條衆人口中已成既定的路不可?
難道說,是因為她擁有着一張漂亮得幾乎過了線的臉嗎?是因為她行事張揚,恰好符合沉悶高中裡無所事事的生涯中一點刺激的想象嗎?是因為她明知流言是如何緊貼着她的頭皮,卻放任那些空氣兜轉在她的身旁,笑着看那些傳聞可笑的模樣嗎?
還是說,是因為那些寂寞是罪無可恕的?
如果那些不好的可能被催促着錘音落定,到頭來,又要怪罪誰呢?
單鸾捏了捏鼻子,她真覺得童光很好,不是因為她掉進錢眼裡,受了半根無關緊要的鉛筆和酸菜魚的收買。那天晚上她沒頭沒腦地潑了童光一臉,其實是摻雜了自己隐秘的小情緒在裡面,不是對童光,隻是一點小小的,無厘頭的遷怒。但童光迷迷糊糊之下還是跟着她走了,無論那是否真是個誤會,她在迷糊間認清了那份好意,沒有選擇讓那份空落落、沒來由的好意落空。她選擇回應單鸾的那一刻,單鸾就知道她應該不是傳言裡說的那樣。還有她說着‘不能回報别人的好意是很辛苦’時的模樣,她在人群裡笑着的樣子。單鸾真心覺得童光很好,聰明、陽光、開朗、慷慨、大方。還隐約冒着一點不太合時宜的周全。哪怕那是她有意維持的模樣,能夠一直維持着這樣的有意,也已經是其他人很難模仿的辛苦了。
閃閃發光的人,不應該被什麼有的沒的流言磋磨。
童光在單鸾的手底下擡起了眼睛,心裡想了想:“我也看不起他們,半斤八兩吧。”
她有私心,回頭一看,竟也覺得自己愚蠢。這麼想着,她自嘲似的笑了笑,“說不好我們真的是一路貨色呢。”
單鸾被她扯了一路,心裡明鏡似的,心說,你真覺得自己和他們是一路貨色都不至于那麼掙紮。但這話好像越了界,她今晚已經夠沖動的了,于是這話再不肯說。
單鸾站了起來道:“我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嗎?”
童光忽然楞了一下,有什麼影子模模糊糊地重合了,她笑起來道:“好像之前也問過類似的。”
童光長歎了一口氣,跟着站起了身:“走吧,我實在不想坐回他們中間了,吹得我頭上都是煙味,這頭白洗了。”
她看着走在前邊的單鸾,伸手去抓單鸾的手,好像握緊了什麼力量。
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路過了一盞又一盞的路燈,燈光把磨蹭的影子拉得好長。
三中裡頭夜市正舉辦得熱熱鬧鬧,廣場上用一塊巨大的銀幕投着電影,放映的是不知道哪位好心老師私藏的《泰坦尼克号》。對普甯這樣封閉的小城鎮來說,當年上映的火熱的《泰坦尼克号》尺度之大可以稱得上是禁片,但又幾乎人人都耳濡目染了一兩句經典,都沾了幾分好奇心。中央廣場上密密麻麻擺滿了好奇的小馬紮,男生們促狹的笑着,女生們紮成堆擠成團小小聲地說着話,連兩旁的美食街的小攤主都往外挪了挪小凳子,伸長脖子去看。
公然播放禁片,還招來場面之火熱,倒和素有混亂之名的三中相得益彰。
童光拉着單鸾的手路過廣場,一擡頭就看到萊昂納多年輕的臉龐放大在熒幕上,傑克賣着關子推了牌,赢下那張宿命的船票。
她扯了扯單鸾的手問她:“你看過嗎?泰坦尼克号,很出名的愛情片。”
單鸾搖了搖頭,别說是這種還需要挖一挖資源、或是電影院裡才能看到的熱門,她連看電影這樣有閑暇的稀缺活動都少得可憐,每天擠着二十四小時那一畝三分地打打算算,也就這幾次才額外出了點格。
童光對人對事本來就靈,看她眼神茫然,聯系兩次見她和校内的傳聞,心下也知道了兩分,她剛剛大腦失靈了一會兒,此刻暫時還不想單獨一人呆着,否則大腦隻會無情地回放她在KTV裡的愚蠢。于是童光拉着單鸾的手往廣場後頭走去:“我一直挺想看的,你今晚來找我沒其他事了吧?陪我看一會兒好不好?”她問着好不好,手上卻近乎強硬似的抓着單鸾。
單鸾會錯了意,以為她是害怕校内的眼光和流言。校内夜場的工作被林國才一手包攬,小賣部那兒她也好好落了鎖,這個時間點尴尬,一來一回再重新開始鋪子,大半的時間也都落在了路上,沒一會兒又得回來了。剩下的空餘時間安排最多最多也就是抱幾本書回宿舍去啃啃。然而單鸾看着拉着她走不容拒絕的童光,心想,也不急于這麼一晚的時間。她小聲的應了一句,拉緊了童光的手。
小馬紮是運動會裡同學們自帶的,單鸾當裁判忙得很,又有裁判們的休息點,不需要小馬紮,童光則是不想這個模樣一頭紮進她們烏烏泱泱的同學群之間,又要頂着他們奇怪的眼光提供新鮮的談資。裝了這麼久的平衡,她今晚突然就不想跟那些人再擺笑臉。她們倆人沒地方可坐,隻好走到廣場最後頭。這種時候人人都往前擠,生怕自己看不清,廣場後頭稀稀拉拉的沒什麼人,隻有一些小情侶,她們就在這種詭異氛圍中無視了這些鴛鴦們的目光,大咧咧一撐一跳,坐在廣場外圍的欄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