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那是我不在乎。”年紀輕輕的小孩交往的範圍有限,認知也有限,總認為做自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錯誤與正義,隻要堅信自己要做的事,又怎麼會被旁人的眼光幹擾呢?會太過在意别人的眼光,大概都是太‘裝’。
可再長大一點就會發現,人是社會動物,從一開始就活在旁人的眼光裡,标簽淹沒自主意識,好壞的評價指導行為動作,每一次想要活出自己,想要不在乎旁人的目光,都是一次對于自我拷問的掙紮,一次逃脫。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以為自己成功了。
連裝做不在乎旁人的流言蜚語,都成為一種更新鮮的裝腔作勢,把驕傲與尊嚴、虛榮和臉面層層堆疊層層加碼。
“上次我和童光去醫院看她媽媽,張阿姨也在旁邊,其實那時候我就認出了她。然後我第一反應就是想跑,我希望她不要認出我,希望我從沒見過她。我那時候才意識到......”單鸾靠在搖起來半靠着的床背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隻是剛巧,我在乎的那些被藏得很好,我以為那是個不會被發現的秘密而已。”
“想到張阿姨,和她會怎麼看我的眼光,我就覺得害怕。”
“——我怕他們覺得我和單悅一樣。”
單鸾說:“......我很喜歡童光,我因為那些莫須有的流言才想去靠近她,但是她......她特别好。”
單鸾:“真的特别好。她和别人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盡管非童光所願,但密不透風的流言像時時刻刻敲着天靈蓋的小錐子,它們锲而不舍敲打着人的神經,隻等待着機會看哪一天把你敲個頭破血流,好露出血淋淋的肺腑和頭腦來一窺你内裡的究竟。每一次的流言,每一天和異樣的眼光度過的時間,都變成了日常生活中時不時的隐痛。童光被這樣窒息的疼痛敲打了快三年,敲打得不厭其煩。她自暴自棄地醉溺在寂寞裡,可她醉醺醺地面對着聞味而來的單鸾遞出的不合時宜的好意時,還是沒舍得讓她的好意落空,抓住了單鸾伸出的手。
單鸾想到童光,臉上也不自覺的露出了笑:“......那我也和張阿姨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李小婷和單鸾對了一眼,空蕩蕩的病房裡響起了兩個人低低的笑聲。
李小婷說:“好吧,我也覺得張翠實在是個弱智,她說的話算不上數......”扯上陳年舊事,李小婷被時間消磨的意氣偶爾會偷偷露出一丁點尖銳的棱角。她當年因為張翠的影響丢了工作,盡管就算沒有張翠的介入,她也沒法在那兒繼續待下去,可多少有些私人恩怨夾在在中間。
“......但她确實也提了個醒。小鸾,還是我之前和你講的事,高考之後,前邊的事就告一段落了,你會有嶄新的未來,你會去往更遠、更新的地方,見更多不同的人、遇上不同的事,在那之前,有很多事情都應該有個了斷。趁着這次請假,也剛好趕在年前,回一趟大林把該了結的事都處理了吧。”李小婷抓着她的手,直視着單鸾的眼睛,這一次沒讓她回避。
單鸾也看着她。
“雖然最初來到普甯隻是一個意外,但是我們倆實打實地在這兒度過了最難的五年,小鸾,對我而言,你不是我的小孩,但你是我選定的家人。我在這裡工作,暫時沒有打算再換,以後可能還會搬新的房子,也可能不會,這樣的生活沒什麼不好的。從五年前開始,新的生活已經出發了。”李小婷說:“就算你以後離開普甯,在其他城市工作、定居、結婚生子,我也在這兒,我們在普甯有一個家。”
“就隻從普甯開始,現在,這兒是我們家。”
單鸾的腦袋埋在李小婷的懷裡,李小婷的心跳透過幾層衣服緊緊裹住了她,赤誠的心跳和從前别無二緻。
李小婷聽見一聲帶着鼻音的“嗯”,輕輕地掉在了她胸前。
李小婷笑了笑,滿室的白熾光随着按鍵扣下忙不疊地往後退,窗口的路燈緊追着黑夜翻過窗戶跳了進來,李小婷靠在單鸾的身側,路燈隻照亮了她一半的臉頰,柔和了夜色前進的路線:“趕緊睡吧,明天咱們出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