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騙?我讀書少,怎麼不明白。我隻知道,若終其一生順着世人的意願,說違心話,做違心事,便是真的不能再真,可若反其道而行,不順了誰的意,那真也是假。”玹嬰笑起來,狡黠,靈動,又帶着一點天真的殘忍:“是真是假,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我隻是說對自己好的話,做對自己好的事,怎麼就成了騙子?哪裡就有錯了呢?”
“所以……全都是假的。”
仿佛懸在頭頂許久,令我惶惶不可終日的鍘刀終于掉下來了,我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輕松之感。
今生大抵是沒有回旋的餘地了,隻能盼來生。
來生,我會在寒川的盡頭等玹嬰,等一個洗淨舊孽忘卻前塵的玹嬰,然後将她撿回家,做女兒,我要給她珊瑚寶,築鳳凰巢,縱她性子嬌,心氣比天高,也教她開懷笑,觀萬殊之妙,不論雞飛狗跳還是地動山搖,我會像澆灌一朵朝氣蓬勃的花,讓她幸福快樂的長大。
53.
“潤青!郁潤青!”
幻境裡忽然響起陸師姐焦急的聲音,她定是發覺我元神離體才會這般慌亂無措。
我強撐着站起身,對玹嬰道:“我要走了……你,好自為之。”
玹嬰笑容更盛:“好自為之?我們倆的處境,不知誰更應該好自為之,多謝你好意,這四個字我送還給你。”
我既已道别,便再無話可說,可正要掐訣結印離去之時,玹嬰卻開口道:“看你這副穩操勝券的樣子,難不成是以為我必定會死在你那個好師姐的劍下?”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何意?”
玹嬰眼裡又浮現出如從前那般熠熠生輝的光彩。
“說我騙人,要按照這個道理,你們仙門正道的謊言豈不更多?呵,你們遲遲不對我動手,難道真是怕傷及那百名幼童的性命?快别在那裡自欺欺人了,若能叫我當場斃命,重葵封劍,莫說百名幼童,就是千名,萬名,恐怕你們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
玹嬰忽而斂起笑意,緊抿着唇快步走到我面前:“歸根結底,不過是在等問心宗宗主出關,與你那好師姐聯手對付我。如何,我沒說錯吧。
我仍無話可說。
玹嬰的目光徹底冷下去,不過很快便揚起了嘴角,隻見她背過身,坐在血池旁,一邊晃蕩着雙腳,一邊用指甲一下一下刮着鼎靈臉上的蛇鱗,就這樣不緊不慢道:“可惜,不能如你所願。你說倘若你師姐死在我手上,下一任的春蓬劍主會不會是你?你總要不惜一切代價給你師姐報仇雪恨的吧。”
“……她已持劍十七年。”我這樣說,不僅是反駁玹嬰,還藏着一點私心。
玹嬰卻微微側過臉,用細長的眼尾觑着我,笑一笑說:“傻子,你以為當年我怎就那麼輕易被圍剿。”
玹嬰接下來的一番話,當真是讓我始料不及。
54.
原來玹嬰十五歲那年就在誅神殿解開了重葵劍的封印。
玄冥教一直信奉于“得重葵者必成魔尊”之說,可彼時的玹嬰,雖名義上是魔族聖女,但在教主的眼裡與那鼎靈無異,是養肥了等着宰殺的牛羊。
如若教主察覺到重葵認玹嬰為主,定然要趁玹嬰羽翼未豐先下手為強。
玹嬰自是清楚自己的處境,便是手持重葵劍也難以與教主抗衡,故而私下放出自己修複了噬靈鏡的消息,再假意被仙門圍剿。
當教主得知重葵認主時,玹嬰已經大搖大擺的進了問心宗,進了那看守嚴密如鐵桶一般的鎮魔塔。
教主想坐穩教主之位,便隻好吞下這個啞巴虧,對重葵認主一事秘而不宣。
也就是說,玹嬰早就拿到了重葵劍,早就修煉到了五重葵。
她此番演了這一出戲碼,不過是想誘春蓬劍主上鈎,趁其疏忽大意,将其一劍斃命。
55.
我突然想起,在很久之前,我曾和玹嬰提起過那一晚我與師姐在後山偷吃烤雞,我是如何被關了禁閉,錯過了内門弟子的選拔,師姐又是如何解開春蓬劍的封印,成為宗主的關門弟子。
我隻把這當成一件多年前的趣事,說出來逗玹嬰開心。
可玹嬰卻問我:“倘若重葵現世,要來殺你師姐可怎麼辦?”
我已然忘記我當初的回答。
可即便我忘記,即便相隔多年,我的答案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我一定會死在師姐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