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拐彎看見門口有個人。
一眼就認出來了。
雪白的球鞋和棉服,水洗過的藍牛仔褲,并着曲起的腿上支着書。規規矩矩在地上坐着,半隻手掌縮進袖口的右手攥着筆,頭半低看着書,另一隻手精準伸到旁邊敞開的油紙包裝裡拿出塊糕點。
冬天的衣服厚不好洗,而且不像夏天換得勤,鮮少有家長願意給小孩買白衣服,許多女生難得買件淺粉淡黃都要出門做客或者過節才穿,更别說男生了。
除了元京墨秦孝沒在鎮上見過第二個穿白襖的男的。
白色不耐髒,不過秦孝每次見他穿都幹幹淨淨的,沒髒過。
不知道是學得太認真還是吃得太認真,秦孝騎到近前出聲叫他元京墨才聽見聲音擡頭。
一副吓着了的模樣。
又吓着了。
秦孝踩在地上的腳往前一撐倒退了段,見他“額”了一聲隻忽閃忽閃眨巴眼不說話,又問一遍:“找我有事嗎?”
“沒.....”元京墨終于反應過來,趕緊把手裡的雞蛋糕放回去,“有一點。”
不等秦孝再問,元京墨已經合上書從口袋掏出一截衛生紙擦手,動作利落地起來了。
書本筆放進書包大包,剩下的最後一塊雞蛋糕用油紙裹好放進書包小包,另一小袋雞蛋糕提在手裡,放在地上墊着書包和雞蛋糕幾張紙反着折幾次塞進書包側邊口袋。
元京墨邊手腳麻利地收拾邊在心裡感謝了店家無數次,還好店家給分裝成兩包,不然他現在隻能現場表演一個尴尬生煙了。
“那個,”元京墨清了清嗓子,一手提着書包一手提着雞蛋糕走到停好自行車的秦孝跟前,盡量讓自己遞出雞蛋糕的動作有底氣一點,“我來給你送雞蛋糕,本來應該是兩包的,結果我沒忍住拆了一包,不好意思啊。”
秦孝看看元京墨手裡的糕點,又擡眼看元京墨:“就為了送這個?”
“啊,”元京墨又往前遞了遞,“這家雞蛋糕很好吃的,你嘗嘗就知道了。剛做出來更好吃,我剛才以為你一時半會兒不回來,本來想下午再去買新做的呢。”
秦孝接過去,說:“不用。”
說完又問:“什麼時候來的?”
“不太到七點,你平時這麼早就出門啊,鎮上活兒很多嗎?”
秦孝眉頭斂了下:“我出門時間不一定,以後别來等。”
元京墨不覺得有什麼:“沒事啊,周末我在家也是寫作業,等你又沒耽誤。”
“去家裡坐會兒,我放下東西送你回去。”
元京墨跟着秦孝往門口走,邊走邊說:“不用送不用送,我走回去很快,爺爺老說我缺鍛煉。你給我倒杯水就行,渴了想喝水。”
說完後知後覺想到為什麼這麼渴,又沒忍住不好意思地抓了下頭發。
抓完隐約聽見聲氣音,有點像一個很短的輕笑,可又太短太輕了沒法确定。
元京墨下意識轉身看,秦孝剛把門邊的木塊踢過去抵住門轉回身來,正對上仰頭的元京墨。
秦孝很少會這麼近看什麼人,而且近得猝不及防,像忽然從雪牆另一邊沖過來,雪霧四散彌漫,隻能看得清眼前這張臉。
他甚至能看見元京墨眼睛裡所有景象的形狀。
秦孝往後退了點:“怎麼了?”
元京墨一時忘了本意,沒頭沒腦地問:“你多高啊?”
“沒量過。”
“你沒量過身高?”
“嗯。”
秦孝答得多平常似的,差點要讓元京墨以為大家平時都不量身高,隔兩個月就量一次的自己才特殊一樣。
明明班上同學都很在意身高,尤其快到一米八的那幾個男生,恨不能早上量一次晚上量一次,較着勁看誰先長出一米八去。
元京墨這種時候都裝文靜不出聲,他目标比别人差了點,好吧,差了五厘米,目前來說淨身高能趕緊到一米七五就算達成階段性勝利。
可秦孝一看就比班上那些男生都高,平時隻覺得高,剛才一下離那麼近,元京墨覺得自己脖子都仰出來一個好大的弧。
“進屋,給你倒水。”
“哦哦哦好。”元京墨趕忙答應,差點把這茬忘了。
秦孝家進門就是露天院子,沒有影壁牆隔擋,院子裡沒鋪水泥,不算大但看着很敞亮。
看了一圈元京墨才意識到,敞亮的一大部分原因是沒有各家各戶都少不了的那些零散東西。
比如他自己家裡,林珍榮是鎮上數得上的愛幹淨能收拾,到處都不會髒亂,但幾十年日子過下來東西隻會越來越多,尤其各家都自己種着地,元長江還經常跟着施工隊幹活,數不清的工具都有用處。
再養些花花草草,喂些家禽,盆桶之類的家什都放在好拿的地方,不至于多亂,但到處都有東西,不會說空空蕩蕩。爺爺自己住的院子也是一樣。
可秦孝的院子不是。
遠點有口井,井上架着辘轳,旁邊有壓水台也有水龍頭,出水口下放了兩個水桶,高石槽裡有個搪瓷盆。再遠的牆根架了個不太大的遮雨棚,能看見鋤頭鐵鍁之類。
此外就沒什麼了。
就連最容易随手放東西的窗台都空着。
“元京墨。”
“啊?”
秦孝站在屋門口:“進來。”
“哦,來了。”
屋裡是老式屋常見的紅磚地面,爺爺屋裡也是鋪的這種。早些年家裡鋪水泥時想要給爺爺一起鋪,爺爺說水泥地冬天太涼,又不洇水,不如紅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