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祈國公府的仆人呈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
浮了幾點亮油的雞湯打底,面上飄着些許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碗底還卧了隻溏心荷包蛋。
翩翩哽咽着下跪,将方應看與天女、自己的事道來;順帶添油加醋,隐晦講了有橋集團如何心狠手辣,霸占殘害良家婢女。
當然,她識相的隐去了朝徹子。
仿佛事不關己般,朝徹子背對她們,安靜的挑着碗裡面吃,慢條斯理又專注,一點細小的聲音都無。
隻是大熱天的吃湯面,難免出了滿身香汗,紗衫背後濡已暈開一大團深色。
開宴前,略顯失魂落魄的長甯郡主留住她:“玉珠兒,你且換身衣裳再去。”說罷,令侍女遞來托盤,上置兩件時興衫裙,說是要贈她。
朝徹子不作推辭,立刻換了。
賞花宴男女不同席,請了不少京中有頭有臉的高官達貴、宗室親朋。
蔡元長的兒子蔡雲自然也在其中。
他因搜羅了幾塊奇石讨得趙佶歡心,去年又險些在杭州被個名叫武松的壯士刺死,現已從地方調任回了中央,官拜樞密院編修司。
席上蔡雲多吃了兩旋酒,突然感到有些無趣,借口更衣,醉醺醺從一衆宗親命官中退了出來。
拐過花廳,穿過條假山石洞。
美豔高貴中微露幾分隐秘性感的女子,正坐在燕石雕的闌橋邊,心不在焉地将荷葉盞裡的餌食,抛向藻荇交橫的碧澈水面。
蔡雲眼神大亮!
淡缇色的大袖衣衫掩着山茶紅抹胸,腰系白羅八破裙。
試問這燦若雲間朝霞的美人兒,不是順淑帝姬還能是誰?
蔡雲為她的風姿失神片刻,心旌蕩漾。
眼見四下無人,便按捺不住地大跨步上前。
“咳咳、帝姬。”他顯得稍微有些局促。
“蔡相公,别來無恙。”見是蔡雲,朝徹子非但未遵循禮法回避男子,反而随意同他攀談起來。
“家師之事,在下深表遺憾,某願向帝姬賠罪。”蔡雲難以壓制心中的激動。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朝徹子幾乎要大笑出聲來。
隻見她微微搖頭,輕聲道:“宰相遭奸人蒙蔽利用,順淑又豈會不分青紅皂白?錯尋了仇人?”
這話就差點明了方應看。
元十三限之死,多方勢力“功不可沒”,推到誰身上就看朝徹子這個元派殘黨首徒的好惡。
汴京猶如一座巨大的黃金蛐蛐籠,錯綜複雜的勢力在其中鬥了個你死我活。
——喜歡玩權謀的心都髒。
早年趙佶的權術制衡玩的便挺不錯,準确的說,是精于此道才對。
但他這個皇帝做的委實差勁。
方應看亦是個權謀高手。
是以見到蔡雲這般徒有其表,腦袋空空的真·纨绔二世祖時,朝徹子反而有種逗弄寵物的輕松愉悅。
她既已收留那婢女翩翩,本就是向蔡京投誠的意思,那用得着她三番四次試探自己是否對方應看有情?
隻是朝徹子的投誠可與雷純不同,并不意味着她會向太師府效力,而是做出了“我暫時不先弄你”的承諾,蔡京自然樂見朝徹子一心針對方應看。
汴京行蹤最詭谲不可控的,便是這位順淑帝姬,誰都想抹除不安定因素,可惜誰也不好對她下手。
聊着聊着,水池對岸又來了兩道人影。
蔡雲接着問道:“帝姬以為,這神通侯如何?”
如何?自然是英俊的很。
方小公子一笑,仍是能令翩翩俗世變紅塵,蝴蝶飛,鴛鴦伫,夢如人生夢如夢……
撩動汴京江湖女兒心弦。
“道德經有言,天下大德謙為首,地低成海,人低為王。咱們可要當心這位神通侯。”
有橋集團是各路王孫侯爵勢力的大結合,實力趨近成熟,不容忽視。
——這些宮廷派系和皇親國戚,為了自保于不遭日漸坐大嚣張之蔡京黨人的吞蝕,也紛紛把資貨、人才投注于“有橋集團”這兒,基礎早固,牢不可拔,大可與蔡京黨人相埒了。
“不過……”朝徹子将話鋒一轉,美目流盼笑的極誘惑:“方應看乃謀世之輩,鷹犬而已,怎及相公肱骨之臣,國之棟梁。”
蔡雲亦哈哈大笑。
那是,方應看一介下賤江湖泥腿子,也配親近公主?
“不過是父親麾下的一條狗,帝姬不必擔憂。”
兩人放肆的笑聲飄到對岸,落在方應看與彭尖耳朵裡,花園裡一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