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别人将她吹的天花亂墜,朝徹子也從不敢自認是慈悲為懷、普度衆生的菩薩。
訴訟管不管用,不系于證詞本身是否确鑿,而在于告發之人是誰,時機是否得宜。她不過比旁人身份高一些,面聖的機會多一些……
中秋夜宴的前一天,她整理好打擊“有橋集團”的證據,來到大相國寺邊的民宅。
天貌似要下雨。涼風陡來,充斥着潮濕的土腥味。
周圍街坊鄰居們吆喝着收衣裳。
這節氣汴京的雨水格外豐沛,沒多會兒就綴成了網,朝徹子走進了小院,合緊門,打了盆清水收拾屋子。
好歹這算她的“家”,哪怕擺了張像怪物般擠占了原本并不寬敞房間的婚床。
一切收拾妥當,她獨伫在檐下聽雨。
滴滴答答的雨聲頗有節拍,她感覺困頓,慵懶打着哈欠決定去睡覺。
這兩日她研究《山字經》研究的甚為疲累。
《山字經》是道家練功的心法,跟一般習武的方式幾乎完全不同,另辟蹊徑:好比作畫一樣,人是繪山畫水,工筆花鳥,人物寫意,但他卻另具一格,自成一派,去畫人的内心世界,花之言、鳥之聲、山底内的火熔岩、水深處的魚。這方法是前人所未得,也是後人之所未習的。
勤學苦練,不如靈光一現。
相應的,内景若是出了問題,人的精神、言行就會出問題。
不知深巷哪家在蒸桂花米糕,香氣飄進夢中,恍惚又像回到了離家前八月十四的日月鄉。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一派與繁華汴京截然不同的桃源景緻。
但很快,美夢驟然成了惡魇。
……
“看起來她是真的很想讓你身敗名裂。”說話的是個白胡子、眯着斜眼、笑容似大海的老太監。
“瘋狗咬人,不足為慮。成了群的才是狼,不成群的永遠都是狗。”
話雖如此,但“有橋集團”地位最高的二人還是決定親自出手去偷朝徹子的訴狀。
哪怕米有橋也不得不承認,朝徹子是個狠角,年輕一輩裡武功已在神侯府那四個之上。
當然,比之天女、方應看這樣的神仙人物,卻還是差點火候。
常言道“獨木不成林”,王小石、戚少商憑借絕佳人緣,走到哪兒都有大把江湖好漢幫身,逢兇化吉,朝徹子卻是真正的單打獨鬥。
風雨樓的楊無邪是對她有好感,卻也未必會支持她。人家還有那麼大個樓子要操心呢!哪會兒女情長陪着她?
天女說的對:事事靠男人未免令人不齒!算什麼好女子?
總之,“有橋集團”在朝徹子的事上向來肆無忌憚。
偌大的汴京,也沒見誰給她撐過腰。
自在門有自己的小師妹,金風細雨樓寵天女都來不及,誰會管她?誰有閑心管她?趙佶那麼多個女兒,最不待見的便是她。
她唯一的後台,元限派系早就垮了,死的死、亡得亡!
朝徹子近來的行為已引起“有橋集團”眼線的警覺。
這事被方應看得知,商量既然暫時不能害命,那就先把訴狀偷了。他們支走宮女搜遍翠微殿無所獲,又立馬想到大相國寺附近的民宅。
趁夜色潛了進去。
院中未點燈火,門軸轉動發出細微、在這雨幕中不顯清晰的聲響。
依舊未見有任何埋伏或攻擊。
四周依舊隻有雨聲。
恰在此時窗外一道驚雷劃過,照亮了房間,足以讓二人看清——
黑漆漆的房間裡竟然是有人的!
發覺情況不對的方應看應變奇速,立刻拔劍去攻!
再擡頭時眼神已變。
劍光直刺額間,一輪朱砂紅似旭日浮現。
朝徹子眉若遠山,這宛如給美人妝點花钿似的殺招,竟堪堪止住!
血河神劍随主人的心意,不再寸近。
——到底哪兒眼熟?
方應看說不出所以然,隻剩莫名的心驚不停地奔突流竄。
她像是看不到橫指的鋒利劍尖,也看不見要殺她的方應看,全副心神都用來觀察陰雨天停在不遠處瓦房屋脊上的白鹭。
那隻破鳥羽毛被大雨淋的濕透。
如何撲扇翅膀也飛不起來,掙紮了好幾下,便呆伫着不動了,任憑雨點打落在身上,看起來好不可憐……
——這假帝姬葫蘆裡賣什麼藥?
——她真不還手?!
方應看與米有橋對望,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
“姊姊?”他微笑着喚她,伸出手掌,謹慎上前攀住她的肩膀,推了推。
仍無任何反應。
這時方應看不再猶豫。他幾乎制不住内心的激動,眼色也金了一金。旁的事全然抛在腦後,一把将她帶入懷中,擄之而去。
就像是不費吹灰之力擄走了一隻被烈日曬暈的紅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