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瀝的雨水不斷從高空降下,滴答,滴答。象征命運表盤的指針也繞着圈,從起點回到了起點。
借景之館的人偶自誕生睜開雙眼,初見這個世界之時,便已然察覺。
“我丢失了某樣東西。”
【?】于目光所至的街道上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處可見。【?】時刻隔着人類脆弱的皮囊灼燒、跳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人偶掀下眼簾,空蕩蕩的胸腔在不停歇地洶湧翻騰。
——他弄丢了,他的心髒。
于是,撕扯每一寸神經的痛楚,浸透靈魂的悲傷,絕望,與憤怒...也一定是對罪不可赦,他的懲罰。
“但,【我】否決。”
雷電國崩漠然低眸,與鏡中的人偶對峙。
即便是曾經的我,也沒有支配【我】的權力。
正如升起的太陽,會有降下的夜幕一樣理所當然。正如薄弱的人類賴于心髒才得以存活,于人偶卻多此一舉一樣确切确鑿。
這份感情,與他無關。
他唯剩的責任,僅有替曾經的自己履行未盡之事。
按部就班地,如期而至地。
将那個地脈零碎的片段裡,承諾‘陪着他’卻擅自違約的人偶。
将那個明明害怕黑暗又愛哭,卻還是故作堅強做此決定的人偶。
親手,摧毀。
那麼,前提一定是——
“他必須和我一起誕生。”
戛然。
世界回歸了本色,天空白茫茫地灰沉,鳥雀無聲地啼鳴。
璃月港第二遍認錯他的岩神,提前昭示了答案。
他們,無法一起誕生。
那是‘我’,而我,已經誕生了。
雷電國崩下意識蜷縮了下掌心,瞳孔卻沒有聚焦,視線模糊得看不清巨樹下的物體。
他沒有任何好詫異的,何曾幾時埋藏于深處的地脈,看不清前因後果斷斷續續的畫面中,那個和他同樣身着白衣的長發人偶,一直在沉睡。
他沒有任何好失措的。雖然簽下的契約略有麻煩,他也無法回憶起過往的嘗試,但一切早已安排妥當。
綠色的神明總會在每一次提醒次數,他隻需要依此推斷接下來的措施,再微不足道地将無盡的時間,挪給須彌一年。
雷電國崩閉眼後睜開,語氣沒有波瀾:“假如那個時候,他沒有跟我進入世界樹,死的,就是我了吧?”
前方突然瞳孔緊縮的黃色人形,讓他不需要答案便再一次證實。
果然,那個他太過于無能了。
四百多年沒長腦子輕易地上當受騙,優柔寡斷總在手下留情,遇到事情被嬌慣得隻會情緒宣洩。
最終,愚昧到連預留方案都未曾考慮。
所以,那個人偶才會有膽子隐瞞,才會有膽子做出這種決定。
雷電國崩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平穩地擡腿,一步,一步,逼近龐大的世界樹。
與無能的‘我’不同。
“既然無法同時‘誕生’,那我們便‘相遇’吧。”
就算對方再怎麼尖聲忏悔,就算對方再怎麼苦苦哀求。
他也一絲一毫不會放過他。
“這一次,他一定會成為聽話,順從,不會說謊,不會忤逆,乖巧的人偶。”
.
“小友,往生堂擱置已久尚好的鐵觀音,這次...”
第二次。
.
“小友,往生堂擱置已久尚好的...”
第三次。
.
“小友,往生堂...”
第四。
...
“小——”
第,在冊上劃掉了十一頁紙的行數,又一次朝夕交替、晝夜輪回的四百多年沒能等來【我的人偶】,但無傷大雅。
他如此順利地從衆多選項中排除了幹擾,不管有多少的苦衷,又有多少‘為了他’的借口,所能得到的,隻有自己擅自傷害自己的教訓。
下一次。
比起失敗,他更需要考慮的是,那個人偶不像他,過于嚴苛的教訓也許會适得其反。
再下一次。
罷了,他愛撒嬌又愛哭,到時候還需要他來哄,隻要能順從地待在他的掌心,也不是不能放過一筆。
再下下一次。
那...或許這個要求對年齡尚幼的他還是太高了,他可以任性時不時不聽話,可以偶爾觸及他的底線。
再——
我都可以原諒你,欺瞞我的過錯,背叛我的罪行,就連,為了我而傷害自己的一舉一動——!
“聽說,你喜歡自由,喜歡不受束縛。”
“沒事的,失敗一次隻是增多一年,不算長,不會讓你久等的。”
“到時候,等到須彌的契約結束後,我和你一起,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吧。”
所以。
黑衣少年面不改色卻難掩愛惜地對着鏡子将長發,一下,一下,從頭梳到尾,持着木梳的手在莫名微微顫抖。
“讓...”
“讓我看到你一眼好嗎?”
“而不是從他人的嘴裡。”
.
“小友,往生堂擱置已久尚好的鐵觀音,這次記得拿去。”
他們,無法相遇。
灰蒙的窗外一閃而過的雷霆劈向森林,噼啪,想必日後不久就要下雨了吧。
但不需要在意,大腦還能思考,沒有問題。
根據現狀來看,他大概已經失敗了如這個綠色神明所說的數字,這應該也是為何他在璃月港,聽到岩神那句話時,一無所知卻下意識遏制不住反嘔的原因。
而如今的這本冊子已經沒有接下來的内容,那便是先前的他,在托付給這次四百多年,仍沒能等到對方的自己,做出抉擇。
而他,也會相信曾經的自己,不會再浪費時間對此事垂死掙紮。
他們注定無法一起誕生,在于‘我’已經誕生了,不會再有第二個。
他們注定無法再次重逢,在于‘我’和‘他’,都需要存在于這個世上。
悖論,矛盾,不可能。除非是三次背叛的那條時間線,不然他們絕沒相遇的可能。
那麼,選項便一目了然。
一,僅僅為了 ‘見到他’的一己私欲,放任如今稻妻城的子民葬身火海,再一次雙手沾滿鮮血,重蹈覆轍三度背叛,将曾經的付出功虧一篑,在原來的世界裡與那個人偶重逢。
二,承認自己的無能與拼盡全力,在求之不得,終于美滿被衆人所需的世界裡,抛掉與他本就不相識,沒有牽連的人偶,舍棄這份外來的情感,幸福又快樂地活下去。
雷電國崩空洞失神地遙望着遠方,眷戀又歉意地看了眼珍愛的藍紫色長發。
“...抱歉。”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自欺欺人的必要。
他不承認那份情感,是希望對方遇到的是他。
他之所以簽訂這種麻煩卻能保障最低限制的契約,是想着有一天,可以有時間陪伴他。
歸根結底,被欺騙,被背叛的說辭,是淺薄的推卸責任。是無能到沒發現,沒制止,讓對方做出這種決定的他的錯。
黑衣少年麻木地将大氅披在肩上,走向了白光灰沉的世界之外。
畢竟,從地脈裡見到對方的第一眼開始,他的想法隻有一個。
他想要看到他對他笑。
他想要聽到他在他耳畔的聲音。
他想要感受到他的體溫。
所以,願望隻會是。
“讓他活下來吧,我怎麼都無所謂!”
他們不同,他枯燥乏味,沒有喜好又感情淡薄。而他喜歡自由,愛撒嬌,會哭,一舉一動都那麼鮮明生動。
他不需要被擔心,他足夠頑強堅固,不會被消耗殆盡。
而他脆弱,又怕黑暗,孤零零在遙遠的彼岸一定會很害怕,那種寒冷的地方不适合他。
刺眼的白光從世界樹的中心向外四射,黑衣少年從未有過動搖以手抵住了它。
他的雙眼緩緩閉上,如果說,唯一還有什麼可惜的話。
是他,還是沒能見過他。
不過。
“這次,你一定可以生活在,你夢寐以求的世界裡。”
黑暗到臨,思緒随之飄散,維持不住。
最後剩下的是,他不在他的身邊,他要是被欺負了怎麼辦。
隻是擔心得,擔心得,沒有辦法。
“小友,往生堂擱置已久尚好的鐵觀音,這次記得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