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折子風波猶在,朝中大小官員不敢與她交接,避之唯恐不及,晏雲晚也識趣,孤身往宴廳去。
她駐足,回望遠處燈火輝映、流光溢彩的殿閣,不經意間卻瞥見了昭璇公主的儀駕,心頭一緊,匆匆回身便走。
“晏大人!”
聞得蕭清遙出聲喚她,晏雲晚沒法子,隻得頓足,側身拱手立在一旁,待公主辇駕行近方見禮問安。
蕭清遙斜倚在辇上,支了頤,輕聲問:“晏大人,躲什麼呢?”
晏雲晚低眉:“臣沒有。”
蕭清遙默了一陣,忽然說道:“陛下前日還問,晏大人連日告假,可是身子染恙,待今日瞧見大人赴宴,想必也能安心了。”
晏雲晚垂首立着,微不可覺地彎了彎唇角,這是告訴她那道折子的事天子已不追究了。
她輕聲道:“勞陛下垂問,臣實在惶恐。”
滿城燈火也煨不暖夜色清寒,月剛升至角樓樓頭,清輝如染,沿着明瓦飛檐潑下,風亦是霜色銀質。
半晌無話,蕭清遙凝視身前低眉順目立着的人,見那頂烏冠略歪了些,遂伸臂探指去扶。
晏雲晚慌忙退了半步,避開了,擡手正了正冠。
蕭清遙緩緩挑了眉,看神情分明是不甚滿意。
晏雲晚一哂,隻圈臂過首低眉一揖,恭送公主辇駕。
蕭清遙輕輕一笑,徑自去了。
* * *
魏國來使是魏帝胞弟恭王阮洄并兩位禮官,幾人坐在禦座下側,看罷一回歌舞,意興闌珊,隻說無趣。
天子擱了酒盞,輕輕一笑:“倒不知貴國是何舞樂?”
阮洄身形高壯、濃眉深目,直直看着天子朗聲道:“我大魏民風骁勇,不喜此靡靡之音,宴上隻作槍舞、劍舞。”
蕭清遙聽得如此嚣狂之言,心頭不忿,正欲反駁卻被天子一個眼神止住了。
天子笑說:“大梁是禮教之邦,賓客席前舞刀弄槍太失禮數,貴使權當入鄉随俗吧。”
阮洄聽出其譏諷之意,隻哼笑一聲,一杯酒飲罷,又道:“梁人就是天生骨頭軟,”他擡眸,望向對側怒不可遏的年輕皇子,笑了,“滿大梁也就晏序算個人物,能擋我鐵騎于北境十年之久,可惜了了……”
晏雲晚擱在膝頭的手倏地收緊,心似被狠狠攥了一把,她輕輕咬了咬舌尖,避過趙祈儒回望的目光,微微垂首。
阮洄又飲過兩杯,借了酒意高聲道:“所以,天命,到底在我大魏。”
群臣一時緘默,連樂聲也喑啞下去。三年前雖大梁戰敗,割地納貢,可明面上是兩國和盟,魏國使臣如此言行分明是耀武揚威、不敬至極。
蕭清遙欲駁上兩句,被二皇子蕭清遜攔下了,他低聲道:“可輕可重的一句話,說是有意輕辱也可,說是酒後戲言也可,你氣哼哼地罵回去反倒贻笑外邦。”
蕭清遙知是正理,隻是心中氣不過,悄聲回道:“五弟若不是被禁足,能容得他在此處大放厥詞?”
蕭清遜蹙眉輕輕搖頭,側首望向了禦案。
天子隻垂眸撫弄着掌中的白瓷酒樽。
靜了良久,顧循不緊不慢起身,一揖,道:“王爺這話差了,既是天命,豈能由人料定。前朝哀帝,内有能臣外有悍将,誰不以為天命所歸、金瓯永固,可前後不過五年,萬裡江山便為我大梁所易,是時運、是人謀,或是天命,到底難料。”
阮洄兩手撐着額支在案上,似是不勝酒力,半晌方聳肩一笑:“說得在理,”他又看向天子,“這時節正是大魏秋狩的時候,今年借陛下的圍場試試弓馬可好?”
天子自是含笑應了。
阮洄揮手屏退斟酒布菜的宮女,自斟了酒飲了:“這一路,本王還聽了樁新鮮事,晏序将軍的女兒,拜官入朝官居五品,倒不知是哪位?今日可曾赴宴?”
到底是樁荒唐事,當着外邦使臣天子不欲多言,敷衍道:“不巧,晏大人最近抱恙,連日告假,今——”
話未說完晏雲晚已離席站了出來,她職位低,坐得遠,趨步到禦案下一揖:“臣已無礙,今日已經銷假。”
不顧天子面色,晏雲晚轉身又同阮洄見了禮:“通政司左參議晏雲晚,見過貴使。”
阮洄饧着眼打量她,冷笑道:“風度沉凝、卓然不俗。可惜了,若是男子,來日未嘗不能統兵北進、報國仇雪家恨。”
晏雲晚聞言立時駁道:“王爺醉了。先父征伐一為國情二為君命,如今兩國交好,境内百姓安居樂業,王爺此言不僅易被有心人曲解挑唆,怕也有悖貴國君主之心意。”
她垂着眸說罷,心口緊緊壓着一股氣,想總有一日,她要大梁陳兵北境,要收複失地,要今日眼高于頂的北魏使臣屈膝求和。
阮洄噎了半晌,不得已道:“是本王失言。”遂傾盞自罰了一杯。
天子道他醉了,止了舞樂,遣人将人送了回去。
晏雲晚隻一揖也欲退下,略一偏頭,卻瞧見一旁顧循一手擎了隻白瓷酒樽湊于唇邊淺啜,眸光卻是直直落在她身上,無遮無掩,似笑非笑。
怕還是為自己當庭參他的事銜恨,晏雲晚哼笑一聲,權當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