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中秋,新雨初晴。
魏國使團的車馬已到了益陽,安頓在了城内館驿,天子旨意,兩日後中秋宮宴一同列席。
蕭清遙往景肅殿來時,正遇上蕭清适自殿内出來,她迎上去,笑問:“三哥也是來問安的?”
蕭清适身形清瘦,一身檀色的常服,襯得面色蒼白,愈顯羸弱。他微微颔首,又笑了笑:“四妹妹來得巧,臣工們剛走,父皇正得閑呢。”
蕭清遙“唔”了一聲,歪頭盯着他,眸子亮得似琥珀。
蕭清适一哂,無奈低眉輕笑:“我什麼都沒說。不過再有下次,我可沒法子視而不見了。”還是為着幾日前的事,他在宮門前撞上她穿了宮女服飾跟着一駕馬車離宮,見了他臉上又是驚惶又是哀求,他猶豫片刻到底沒出聲,由她去了。
她放了心,盈盈一笑:“三哥最好了。”
蕭清适伸指隔空點點她,含笑搖頭去了。
庭前草木挂了雨,風裡還有泥土的腥氣。
天子正倚在案前看着學堂遞上來的學子課業。大梁重禮教,宮中設了學堂,請了當代大儒授課,皇族同世家勳貴子弟皆可入學,定期考評。
天子看了半晌,覺出不對來,又前前後後翻了一遍,才問何顯意:“怎麼不見老五的?”
何顯意讪笑着答:“五殿下昨日身子欠安,未能應試,故——”
“混賬東西!”
天子動氣,不等聽完便豎眉喝道:“将人擡過來!朕看看是否真就病得下不得榻了。”
何顯意連忙勸道:“陛下何必動氣,近來秋涼,風寒侵體也是常事。”
“你還替他遮掩!昨日晨起來問安時還好端端的,他自幼放馬追獵的人,如何一頓飯的功夫便病得起不來了?”
何顯意啞口無言,正為難時,恰好有人回禀昭璇公主來了。
蕭清遙進殿見了禮,又親自奉了茶到案邊,笑說:“五弟年紀輕,有做錯的地方父皇慢慢訓導便是,何必動氣傷了自己身子。”
天子氣散了一半,睨她一眼,歎道:“你還說他,你哪裡比他省心了。”
何顯意早搬了圓凳來,蕭清遙在禦案旁側坐下,仰着臉笑說:“昭璇一個女兒家,略放肆些也無非是倚仗着父皇疼愛,無足挂齒的。”
屋心熏籠燃了沉香,雨後清冽水汽被掩住,暮光斜映,袅袅煙氣彌布殿内。
天子接過茶啜了一口,淺聲道破:“前幾日私下裡出宮,是去了晏府吧。”
晏雲晚那一道折子可謂石破天驚,滿京已是沸沸揚揚,究竟是老成謀國之言還是讪君賣直之心,衆人都觑着天子的态度。
蕭清遙一愕,猶疑間禁不住去望何顯意。
“你也不必瞧他。老三不說朕也清楚,”天子聲調冷下去,偏頭問道,“晏雲晚連着告假有五六日了吧?”
何顯意忙垂首應是。
“瞧瞧,朕還不曾說什麼,她倒擺一副舍身取義的清高姿态,不是邀名是為了什麼?”天子冷笑,他當年允她入仕時何曾想過有朝一日她敢當庭诋诟君上。
蕭清遙忙笑說:“安……晏大人也算是父皇看着長大的,她什麼品格情性父皇是清楚的。她當日不過是憂慮民生國政,情急之下失言罷了,父皇是九五至尊,何必同她計較。”
天子冷笑:“朕若要計較還能容得這許多時日,早将此等狂悖忤逆之臣革職下獄了,也無非是念着她父——”說着又覺索然無味,默了下去,一手撐着額長長一歎。
“朕知道你自幼同她交情好,但事涉朝政,你實在不宜卷進其中。”
蕭清遙低頭,悶悶應了一聲。
天子涼聲道:“路是她自己選的,折子是她自己上的,群臣忌恨、君上厭憤也是她自己招的,你能護她到幾時?”
蕭清遙托了腮,淺笑說:“昭璇哪裡是護着她,是怕父皇動怒傷了身子才來勸解的,私下離宮也不過是氣不過她忤逆父皇,訓斥一番罷了。”
天子面色一緩,禁不住笑了,半晌方道:“偏縱得你伶牙俐齒的,今後必得個笨口拙舌的夫婿才好。”
蕭清遙笑了笑,不言聲了。
“說起此事,你也該議親了,這兩年朝中事情多朕也沒顧上。近日留心,看定國公家的世子倒是人品貴重、才識不凡,”天子撓着眉心思量,“朝上,顧因之倒是難得的俊傑,隻是年紀較你大了些,不甚相配……還有永裕侯家的二公子,領兵征伐立過軍功,不似世家子弟文弱……”
天子:“人選倒是頗多,且看你屬意于誰。”
蕭清遙不置可否,隻笑笑:“父皇做主便是。”她不曾想過婚嫁,也未曾傾心于何人,嫁誰都勉強。
天子笑說:“朕自然做主,可你自己心裡也要有個主意才是。”
“那——”蕭清遙略想了想,“要俊俏的。”
天子先是一愕,搖頭朗笑,伸指點她,嗔道:“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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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當夜,明月未升,皇城内已是華燈映照、錦幔萦回,天子今歲不僅夜宴百官,更邀了魏國使臣列席宮宴,是以今年宮内點綴更是處處繁麗、步步錦繡。
宮宴設在了戌時,宮牆内成列的宮女捧了金樽玉罍燕一般穿行,晏雲晚緩步走在甬道上,側身拱手讓過了衛國公的儀駕,一身公服幾乎同身後宮牆融作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