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西陰陽怪氣,顧循捧着茶盞低眉哼笑,隻當沒聽出來,推說謬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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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朝上天子明發了谕旨,将盛重庭看押了起來,待禦史上奏魏使殺害百姓前由,又佯作驚怒,責令顧循同晏雲晚查辦此事。
晏雲晚心中有些驚愕。待散了朝,群臣魚貫而出,雖多有不願,她還是出聲喊住了顧循。
她看着權傾朝野、腰金服紫的首輔大人回身,沒來由想起重甯寺那斷簽上的簽辭來,怔了片刻,道:“下官昨日恰巧目睹此事,并不複雜,北魏使節殺人、鬧事在先,盛指揮使拿人在後,依大梁律,此人當斷斬刑。”
大梁律自然明明白白,“可他是魏人。”顧循兩手抄在袖底瞧着她,輕聲道。
晏雲晚默了下去,她明白,阮洄現下不置一詞,便是在等大梁裁斷,若是斬刑,豈會罷休,屆時上升為國事便不好收場了。
既要平民憤、全大梁顔面,又不能教北魏使臣發難,是樁棘手事。晏雲晚随他出了大殿,并肩走在漢白玉石階上。
晏雲晚:“隻是不知,陛下為何命下官協辦此案?”她幾次忤逆天心,陛下厭她還來不及,怎會再委他任?
顧循望着遠處角樓,勾唇反問:“晏大人以為呢?”
晏雲晚瞧不得他此副故弄玄虛的模樣,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知人善任,知下官不是苟且之人,于北魏使臣面前必為我大梁力争,可堪一用吧。”
顧循挑了眉梢一笑,話裡有話、陰陽怪氣,跟張已倒是如出一轍。
他沒計較,也沒說穿,隻含笑道:“應是如此。”
京兆府接了百姓的訴狀,擇定于五日後升堂問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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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高遠,碧藍凝湛,一痕流雲煙一樣散于其間。城郊五十裡外的皇家圍場,因天子不喜弓馬,已荒疏了多年,近日才重新整頓出來。
圍場内設了行轅,随扈的一衆人皆着戎服。
天子坐在禦座之上,遙望場内馳騁的駿馬,同下首的阮洄說:“此處多年不曾放獵,雉兔肥壯,正好一瞻貴使風姿。”
阮洄聞言大笑:“大魏狩獵,獵的是熊罴虎豹,野雞兔子是給我大魏七歲孩童練習騎射的。”
天子隻淡淡一笑:“我大梁風俗,隻以獵物多寡論勝敗,赢了有彩頭。”
阮洄笑說:“那本王少不得要争上一争了。”
天子揚聲笑道:“如此方好。”
一衆文官皆不準備下場,隻穿了常服,晏雲晚立在一旁,聽阮洄有意無意地提起:“随從滋事,是本王禦下不嚴,此事本王一定給陛下個交待。”
話底還是回護之意,天子隻道:“案子還未審,不急于一時。”
忽瞥見場下遠處趙祈儒牽了兩匹馬來,沖她一個勁兒揮臂,晏雲晚本不欲搭理,卻見蕭清遙也在,隻得悄悄過來,圈臂見禮。
蕭清遙戎服跨坐馬上,趙祈儒親自挽了缰繩,同她說:“這可是萬裡挑一的良駒,這匹給殿下,另一匹給你,此次赢下彩頭還不是易如反掌。”從前圍獵,他們三人意氣風發,沒少赢過。
晏雲晚沉眉斥他:“胡鬧!”又看向蕭清遙,“殿下千金之軀,豈可放馬追獵,恐生不虞。”
趙祈儒怔了怔:“以前也不是一次兩次,今日——”
晏雲晚截斷話頭:“今日秋狩由魏國使臣所起,不免有誇耀武功、輕蔑大梁之心,又皆近日魏使尋釁之事卷入,兩國情勢微妙,今日較量的絕非隻是騎射。”
靜了片刻,蕭清遙一時意興闌珊:“罷了,可惜了這千裡駒。”
趙祈儒勉強一笑:“不可惜,圍場又不會跑,日後有的是機會。”
晏雲晚心頭輕歎,回身遙望,見阮洄不知說了些什麼,天子面色有些不快,顧循站出去不卑不亢地争辯着。他禦前奏對慣是低眉,一應禮數滴水不漏,恭謹得不像是隻手遮天的當朝首輔。
忽聞得馬蹄聲,晏雲晚回眸,是二皇子同三皇子馳馬駛了出去,如流星電掣,卷起滾滾沙塵。
倏忽又有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俊朗少年意氣飛揚,側首揚眉一笑,高聲喚道:“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