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幾日,幾百号百姓聚在北魏使臣的館驿前鬧事,要讨個說法,又是吵罵又是扔東西,沸反盈天,幾次都是府衙差吏趕來将人壓了下去。
阮洄等人終是不勝其擾,願賠付十金了事。
顧循卻不置可否:“下官自是不願見兩國因此微末小事生隙,可苦主未必肯依。”
北魏人恨恨而歸,賭氣揚言分文不予。
控告的夫婦更連日于館驿前哭鬧,京兆府又多次開堂傳喚,鬧得極不體面,又拉扯過數遭,事情終是有了結果。
魏人賠付一百金,且重杖八十,盛重庭鞭二十,就此結案。
鎮撫司内,盛重庭光着膀子跪于庭前,旁側執鞭的錦衣衛一時躊躇。
盛重庭睨他一眼,涼聲道:“等什麼呢,有膽就上禦前抗命駁旨,在我跟前扭扭捏捏唱哪出呢!”
那錦衣衛無法,咬咬牙,揚手一鞭落了下去。
晏雲晚同顧循受命督刑,比肩立在不遠處。顧循知她心中不甘,悠悠開口:“魏人讓步至此已然不錯了,畢竟,割地納貢的是大梁。”
晏雲晚不語。她不是不明白,可明不明白和甘不甘心是兩碼事。
二十鞭下去,盛重庭後脊血痕交疊,他起身,側首望見一旁督刑的人,邁步過來,執刑那錦衣衛忙不疊捧了衣物追來。
盛重庭瞧着晏雲晚一襲朝服、神色冷肅,有心戲弄,擋開那錦衣衛披來的衣衫,半垂了眼皮淺聲斥責道:“不成器的東西,還沒晏大人一半力氣。”
身後人埋首唯唯應是。
“如此,北魏人跟前可算有個交待了?”盛重庭複近前一步,行止輕薄,他赤着上身,胸前、腰側有交疊的舊傷,晏雲晚忍着沒退開,偏頭錯開了目光。
“此事委屈盛指揮使了,”顧循冷聲開口,複望一眼晏雲晚,“陛下聖谕不宜延慢,有勞晏大人即時回去繳旨吧。”
晏雲晚明白,他這是有心替她解圍,頓了頓,擡手一揖,折身去了。
盛重庭回手取來中衣披了,似笑非笑道:“竟不知道朝上翻手雲覆手雨的首輔大人,如此憐香惜玉。”
顧循神色淡漠:“公事罷了,我聽不明白盛指揮使是何意。”
“公事既了,便不留顧大人了。”盛重庭望着他輕輕一笑,回身徑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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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魏國使臣離了京。
沒過多久,天子便連下了數道谕旨——都察院左都禦史郭向谪遷出京、吏部員外郎杜勉升任吏部侍郎、翰林院編修馮希升禮部主事、通政使司左參議晏雲晚升都察院左佥都禦史。
朝中風雲驟起,聖心卻也不難揣測,必是因“賣折”之事黜落前左都禦史,又升了杜勉,一來安撫清流二來牽制顧黨。
至于她,晏雲晚心知,協辦北魏人的案子還在其次,最主要是因為前段日子自己殿前上的那道疏,當庭诋诟君上,卻不降反升,足以彰顯今上寬仁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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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天寒,漫望草木一片蕭條。
散了朝,正起風,晏雲晚快步出宮登了馬車,車上接過畫棠遞來的湯婆子,正要動身回府,馬車卻被攔下了。
外頭有人揚聲道:“給晏大人請安。”
晏雲晚掀了車窗簾子,見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看身姿神态應是行伍出身的。
“閣下是——”
那人微微打了躬:“卑職是顧循顧大人跟前侍奉的,奉命來給大人送東西。”
晏雲晚聞言蹙了眉:“我同顧相攀不上交情,不敢輕易收受,閣下請回吧。”
鳴璋自是不肯,拿了一包錦袋裝的東西遞至車窗前。
晏雲晚垂了眼皮,僵持片刻,隻得示意畫棠接了過去。
鳴璋依舊不肯退下:“顧大人請大人即時過目,立等卑職回話。”
晏雲晚眉心一蹙,頓了頓,依言打開那錦袋一看,居然是一摞折子,少說有十來本。
她抽了一本翻開,是某官某吏參她女子身份科舉入仕的。再一本,是參她辱罵君上、目無國法的……翻了一遍,無一例外,全是彈劾她的折子——
被顧首輔一一扣了下來,煞費苦心攢成一摞,送到了她眼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