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雲晚冷冷一笑,好好好,好一個鼠輩小人,想以此來要挾她、敲打她,實在無恥。
她将那些折子一并自車窗扔了出去,冷聲道:“顧大人大可将此遞至禦前,晏某聽憑聖斷。若以為憑此便能脅迫于晏某,怕是錯了主意。”
鳴璋怔了怔,被丢出來的折子砸得手忙腳亂,見她會錯了意,正想着辯解幾句,馬車已走出好遠了。
* * *
晏老太太大壽那日,恰好趕上今冬頭一遭雪,不急不緩落了一晚,晨起方晴。
漫天遍地都是積銀疊絮般的雪色。
晏府置了席,請的多是晏序生前的故交,還請了戲班子直排了一天的戲。初時天氣尚好,映着雪色也清亮,後來起了風便冷了下去,晏老太太遂命戲班子散了,隻在屋内備了酒馔說話取樂,至晚間方散了。
各府的大人妻眷都辭去了,趙祈儒瞧着晏老太太興緻尚好,便依舊一旁陪着說話。
晏老太太飲過了酒,歪在羅漢榻上,同趙祈儒笑說:“有日子不曾這樣熱鬧了,安安鎮日裡忙着公務,回府也不過問個安的功夫,正正經經一處吃飯也少,哪得今日暢快。”
晏雲晚在下首坐着,陪笑道:“是孫女疏忽。”
趙祈儒跟着道:“安安剛升了左佥都禦史,事情多,近日是要忙些。老夫人若嫌府裡冷清無聊,我時常來陪老夫人解悶便是。”他剝了一隻橘子遞到晏老太太跟前。
屋外檐下的明角燈被風吹得亂擺,晏雲晚扭身去看。
晏老太太低眉一笑:“眼下倒還使得,我也是瞧着你們幾個小輩一處長大的,”接過橘子嘗了一口又擱開了,“待你有了家室就不方便了。”
老太太眯着眼笑說:“懷榮縣主慧眼如炬,必為你挑一個品貌雙全的姑娘。”
趙祈儒面色一時僵住了,見晏老太太歪着身子說笑,神态慈和同舊日無二,不由看了晏雲晚一眼,她隻垂首替晏老太太捶着腿。
屋外風聲一緊,吹得檐下鐵馬丁零當啷地響。晏老太太似是喝多了酒糊塗起來,憂心忡忡望着窗外同晏雲晚說:“雪天路滑,你快去送送來府的賓客們。”
晏雲晚笑說:“祖母忘了,賓客們早一陣兒便都各自離去了。”
晏老太太緩緩“唔”了一聲,半晌,又問:“各府送來的禮都細細清點過了麼?”
晏雲晚這才了然,知晏老太太是有意讓自己回避,遂起身道:“還不曾,孫女這便去。”
晏老太太點頭,囑咐她馬虎不得,晏雲晚應是,畫棠來替她披了鬥篷方出門去了。
趙祈儒也覺索然,正準備告辭,晏老太太卻忽然喚他:“文修,你今年有……二十、二十二……”
趙祈儒答:“二十三了。”
晏老太太怅然笑了笑:“是了,和雲曜一般大……懷榮縣主應當替你相看過許多門親事,怎麼至今還未議親?”
趙祈儒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還放不下安安是不是?”
他擡眸,見晏老太太慈愛望過來:“這樣好的親事,我也惋惜,隻是安安性子過于倔強,三年前出事——”晏老太太說着聲音一哽,頓了好半晌方繼續道,“她不聲不響便入了宮……說到底是她沒福分。”
趙祈儒心緒紛亂,張了張唇,卻無言可對。
“我知你心底有憾,可人間太多事,本來就強求不得,”晏老太太輕輕拍了拍他手臂,“我雖心疼她,卻也舍不得你自誤,人不能總盯着過去,要往前看的。”
晏雲晚到了庫閣,拿着禮單一樣樣清點過去,紅玉珊瑚一株、赤金如意兩柄、銀瀾瓷茶盞一套、萬壽圖一幅……
宣陽侯府送的是一支沉香拐,晏雲晚再往後去,又看見了一幅黑漆螺钿作框内裡缂絲的十二扇獻壽圖屏風,她看了一陣,對着禮單一行行找去,最後見是顧循的名字。
霎時一口郁氣橫了上來,同畫棠道:“退回去。”
畫棠一時震愕:“不妥吧。”
晏雲晚凝視那屏風,想起前些日子顧循遣人送折子的事來,如此威逼利誘,不外就是想拉攏她。
此人深谙朝局、洞悉人心,能身居高位聖眷不衰也是自然。說句大不敬的話,若她是天子也一樣倚重他,有能力而不驕矜,能知君心解君憂又事事順從行止恭謹,這樣的臣子縱是有些貪賄、徇私的毛病也盡可原諒了。
而已如日中天的顧循顧首輔,此時日思夜想的應當便是如何一腳踩死張已等人,見杜勉升了官更是寝食難安。又見她有些聖眷且不與張已一黨,所以才迫不及待來拉攏她。
倒真是機關算盡,晏雲晚冷冷一哂:“退回去,隻說晏府與他素無往來,不敢收這重禮。”
畫棠隻得應了。